昨夜平安度过,没再发生任何变故。
在法会开始的第二天,义工们依旧需要起了个大早。听到隔壁起床的动静,褚杏子猛地从床上坐起,看到落在手边的阳光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完了,睡过头了!
想到师傅临行前语重心长的嘱托,褚杏子烦躁地抓了抓头顶,下意识再瞥到旁边的床位——空空如也。
宋淼已经换好义工服,面上口罩较大,柔顺的黑长发在脑后扎着个低丸子头。
眼看她就要往外面走去,褚杏子顿时瞪圆双眼,扯着嗓子朝外喊道:“……你们等我刷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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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亮起的时候,他们开始做着和昨日无甚差别繁琐的准备工作。
上午十点开始,说着各地方言的香客如潮水般涌进普渡寺,主殿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
期间义工们都没有进食和喝水。
略有不同的是,在今日的讲经弘法结束之后,宋淼和褚杏子也不需再站在殿外平白吹半天冷风。
一踏进里面,扑面而来的香火味立刻就将身上的刺骨寒意消减不少。
宋淼目不斜视地守在神像身侧,丸子头被风吹得有些松散。
但香客们根本不会在意这群义工是否有在认真工作,跪在蒲团上祈求时,氤氲在殿内的白烟映衬出他们那双虔诚望着神像的眼睛。
她静立在旁。
看着无数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有时,还能听到一些人们近乎呢喃般,小声地说出埋在心底的愿望:
“希望父母长命百岁。”
“希望我老婆可以出车祸死掉,这样就能得到巨额意外赔偿金给我妈治病。”
“希望赌球能够走大运!我这次可是赔上全部身家了呢。”
“……”
而再有些时候,有些人只是默默流泪,没有任何言语。
宋淼再一次短暂看到,连接着进殿叩拜的香客们身上密密麻麻的血线。
它们铺天盖地,将整座主殿布得严实完整。
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神像。
在明亮的光线浮动下,始终平静立在白烟缭绕的神台上的纯金神像,恍惚间像是活过来一般,唇边挂着怜悯众生的笑容。
供奉在供桌上摆放的酥油灯与融化的蜡油在铜盏里静静攒聚,与袅袅香火交织在一起。
宋淼换上新的蜡烛,又迅速清理掉残留的蜡油。
在即将退开之前,她望向香火弥漫中的神龛。神龛表面密布着无数雕刻的瞳孔,每一枚瞳孔深处都嵌着细小的镜片。
许多镜面在不同方位映出宋淼平静的眼睛。
她眨了一下眼,就有许多双跟着同时眨动对视,在香火中泛着冷冽的光。
但奇怪的是,盯着久了就会对产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这真的是我吗?
……不如,许个愿吧。
宋淼突然什么也听不见。
只剩下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在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让她无法忽视为止。
仿佛有双无形的手不知何时搭在肩上,温柔指引着她去往神像面前跪下。
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宋淼看见,一条鲜亮的红色丝线开始蠕动着从神龛里面冒出。
慢慢地,它落在她的额前。
似乎是因为兴奋的缘故,整根血线轻微颤抖起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但是——
敏锐的洞察力让宋淼立即反应过来,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地,极其强硬地把像被粘住的目光拽回。
她一言不发重新站回原地。
这幅略微紧绷的姿态,让褚杏子都不由疑惑地微微侧目,眼珠子咕溜转了几圈,又偷偷望向神龛。
宋淼很快平复好心绪,再次抬眼时眼底已经带上警惕。
只见那根血线在空气中变得凝滞。
就这样过了好几秒,它才突然垂落下来,慢吞吞地重新退回神龛里消失不见。
至于头顶,其余的血线在明亮的光线折射下有种诡异的美感。
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要靠近她,甚至保持着较远的距离,浑身却有一种正在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着的感觉。
像是错觉一般,转瞬即逝。
紧接着,只听“嗡嗡”两声在耳道里轻旋,在耳中伴随而来的是逐渐变得清晰的声浪。
宋淼的直觉本就敏锐,感受不到的并不代表不存在,没再试图靠近神龛。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廊,抬眼往不远处看去。
安放在警戒线外的功德箱,仍旧没过多久就被各种面额的钞票塞得鼓囊囊。走来的两位僧人第三次面无表情地将里面的钱钞清空,而在转身的下一秒,就又有香客迅速往里塞进红钞。
仿佛永远也填不满。
直到黄昏渐现——
待在正殿里面的香客已经尽数离开,而不远处,缓缓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宋淼一怔。
这是昨天在这里一步一磕头的老奶奶和小女孩。
她们显然也认出来眼前的是谁,很快也看过来露出友好的笑容。
今天,老人和小女孩身上依旧有些灰扑扑的,站在一侧仔细用纸巾擦拭一下衣服后,才跪在蒲团上面。
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香柱默默流泪,一言不发,就连蜡滴在手中都无从察觉。
小女孩今天换了新发型,偏黄稀疏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放在双肩。她只是安静跪着,两人身体贴的很近。
终于,老人似乎已经稳定下来情绪。
她将香柱敬于头上,努力直起后背,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佛祖菩萨在上,求您们保佑我的孙女早日化去身上的病魔,以后能健康平安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