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擦着头发回到床位时,门口传来三人的交谈声。
宋淼指尖悄然凝出灵力烘干湿发,瞥向窗外。
夜色昏黑,一切都被浓重未知的阴影所笼罩住。
等到湿答答的发尾不再滴水,宋淼注视着地面水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毫无预兆地,三枚古旧的铜钱凭空浮现在她的手心。
把碎发别到耳后,少女双手合十摇晃铜钱。
她垂眸贯注盯着掌心,片刻后将其自然抛洒在身前干净的桌面上,待它们完全静止后默默记下阴面和数量,重复六次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下离上坎,离为火,坎为水。
卦辞为“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意为此行顺利,但若不能谨慎守成,最终结局就会危乱。
宋淼记下卦象,随手把三枚铜钱抛掷于半空之中,下一秒,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它们稳稳收回乾坤袋。
她仰面躺回床上,平静地注视着天花板,在心里将先前有的思路一遍一遍梳理。
目前为止能够肯定的是,宋婉之和这座寺庙渊源颇深,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单凭只有她跪在神龛面前还能安然脱身,就不可能称作巧合。
宋淼闭上眼睛,下意识回想起那晚裹挟住身体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如此真实的梦。
与其说是梦,更像是接近真相,脑海深处突然控制不住地出现濒死前的记忆。
根据之前的论断,换命的最后一步必须是命主死亡。但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原主的身体确实存活了下来。
除非非宋婉之选择放弃,或者另使别的手段——那场没有任何记忆点的祈福仪式,或许就是突破口。
而当时在现场,除了最后跪拜那一环节她基本能够算上全程参与。
除非,这就是关键所在。
想到此处,宋淼的灵识立刻进入乾坤袋,目光停留在空间里面摇摇欲坠的几张符箓。
她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
原主和曲安在普渡寺求得的平安符,和在东郊废弃桥洞火势下仅存的几张邪符此时混在一起,材质和符箓痕迹相似到一时难以分清。
宋淼对着窗边举起它们,目光微微变得敏锐。
月光穿透纸张的瞬间,它们表面悬浮着的细密金箔碎屑在月光下流转,而平安符上“祛灾纳福”的楷书与邪符“摄魂拘魄”的狂草。
两种用处截然不同的符纸,看似字体迥异,却都使用了相同的回锋笔法与材质。
“……”
事到如今,哪怕这些事情没有在同一时间地点发生,但如今的线索已经足够把它们联系起来。
宋淼在心里消化着这些信息。
和她最初猜的一样,害原主溺亡的人的确和宋家人脱不开干系。
现在看来,在背后帮助宋婉之和宋智明试图杀害原主更换命格的,幕后操纵着一切的必定和普渡寺,或者说……和祂有关。
还有乔时航口中提及过的——
那个不能言说的名字。
宋淼皱了皱眉,几乎立刻停止内心追查下去的好奇念头。
……不需要再多想。
宋淼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她一直以来追查真凶只是在报恩,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让原主安息。至于旁的,其余人的苦难并非由她造成,不必为此耽误时间。
宋淼抬起手臂遮住眼,发觉最近总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回归本心。
现在她已经将事件始末梳理得差不多清楚,接下来只需要顺藤摸瓜了解完情况原委,让害人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就足够了。
她最应该重视的还是积攒功德这件事,不需要再额外花费精力了。
宋淼折回手臂枕住脑袋,面无表情地翻了一下身,身下的床垫单薄到几乎紧贴床架,翻身时带起明显震颤。
她垂下眼,决定不再继续深思。
很快,褚杏子洗漱完回到安静的房间,一眼就锁定到少女单薄的背影上,身体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眨眨眼,动作很轻地回到床上盖好被子。
今天的义工活动对褚杏子来说并不累。只是寺里饭菜寡淡无味,她刚洗完澡就又饿了。
褚杏子做了一会思想斗争。
最后她在肚子的“咕咕”声中打着哈欠,纠结片刻后才陷入沉睡。
-
是深夜。
刚从噩梦中抽离的宋淼猛然睁开眼。
昏暗的月光从窗缝溢进屋里,年轻的女生眉毛微蹙,偏深的瞳色氤氲上淡淡的水气,睫毛还沾着一些未干的泪珠。
这是身体在畏惧下本能做出的反应。
宋淼想起被摁进水底深深的窒息感,不由皱了皱眉。
这种濒死的感觉不受控地上演,而她只能被动承受,罕见地让她连心理上都有些难受。
她抬手擦干泪水,刚才落空的情绪很快一扫而空,目光又重新变得平静清醒。
宋淼抬手掀开被子坐起来,下意识抬眼往旁边的褚杏子望去。像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似的,她正在咂巴着嘴,笑得幸福满足。
看来一时半会都不会醒了。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
禅院下方的不远处有僧人守候的身影,这是他们对外来义工们的监视手段。
也是一种明晃晃的警告。
寒风裹挟着刺骨寒意,在衰败的枯树林中肆意穿行,折断的枝桠像在风中发出叹息。
宋淼在黑暗中迅速前进。
直到能够看见不远处站岗的身影,她的步伐停下,把身形完全隐于山林中。
僧人们静立如桩,寒风掠过轻颤的衣角。浓稠如墨的夜幕渐渐漫上来,恍惚间,竟与夜色化作浑然一体的剪影。
离开禅院的路线只有眼前这条。
而他们换岗时会有一瞬的空档出现。
使用低微的灵力普通人虽难以察觉,但眼前的僧人们并不普通,或者说,他们早已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
她的卦象表明今日顺利,但并没有明确的指定。寺庙防守一贯严密,僧人们的私人住所相对隐蔽,适合先进行低风险的信息搜集。
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选在这个时间去住所是最优方案。
——就是现在。
宋淼的双眸冷静观察着前方,下一秒,她开始迅速移动。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在视线盲区中穿梭行走。
循着指引前进的同时,她将路线牢牢记住,并没有过多停留。
越往深处走,黑暗逐渐浓重,刮在身上的冷风更加刺痛。
宋淼放眼望去,在即将靠近院落的区域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现一个人。
院门是古朴老式的风格,门口上了一把不大但老旧的铁锁。
她撑起墙沿往上翻去,垂眼看见下面一排陷入死寂的低矮房屋。门窗紧闭,里面没有透出一点光亮,只是静静矗立在原地,就散发着一种阴森的气息。
宋淼垂下眼,思忖片刻后悄然落地。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靠着月光勉强辨认清楚眼前的事物,推开虚掩的房门,但眼中看到的一切太正常了。
甚至正常到有些不太正常。
房间里的僧人们全都安静躺在各自的床位上,平躺的胸膛缓缓起伏着,但身体肉眼可见是在保持一种紧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