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遣散了众人,才推开门进去,月色雾融融地映在床榻上,被子隆起一道微小的弧线,哪吒侧身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似乎睡着了。
杨戬轻手轻脚摸过去,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暗地里啐自己一口,又不是做贼的,哪吒要打他骂他,他都认了。
杨戬只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蹭到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胸口,平躺着一动不动,静了半晌,他憋不住开口:“哪吒,我……”
“我睡着了哦。”哪吒轻声道。
杨戬噤了声,一会低叹道:“睡吧。”
黎明时,哪吒惺忪着睡眼爬起来,他一动杨戬便醒了,问他:“干嘛去?”
哪吒答:“师父叫我早起去挑水呢……”
杨戬愣了一瞬,忙去抓他手:“你睡糊涂了,咱们在相府里,挑的哪门子水?”
哪吒怔怔地站了半晌,似乎才反应过来,又闷头往床上爬,寻个刚刚捂暖和的位置蜷起来了。
杨戬心里酸楚,想搂上去,又怕这人还在恼自己,只敢虚虚把手搁在被褥上,问:“你近日总是梦到从前事?”
哪吒没说话,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杨戬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哪吒捞到怀里:“没事,没事啊,二哥在呢……”
自那日后姜子牙解了哪吒的禁足,他又跟往日一样每天上殿听事,与黄天化、土行孙等人一块商议战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杨戬知道,他常常夜里呜咽惊醒,醒了慌张地去寻自己,摸到杨戬在身旁,才嘀嘀咕咕躺下再睡。
杨戬满心无奈酸楚,可哪吒不说,他也不知从何说起,那日之事似乎成了无法宣之于口的禁忌。
而那夜后,商营内等了多日的粮草不到,又被人发现马元死在茅坑中,殷家两兄弟终于反应过来,粮草被劫,马元亦遭人暗算。就要下令把后营黄飞虎、黄天化斩首示众,以此泄愤,谁知后营士卒来报,黄家父子也不见了,许是被周军救去。因此两人愈加愤愤,几乎心绞痛。
忽听得把辕门宫报入中军:“有一道人,三只眼,穿大红袍,要见老爷。”
西岐不知那商营内自九龙岛来了位名吕岳的道人,只听闻商营两位道者提剑来至城下请战。
姜子牙闻知连日未曾会战,暗想:今日竟有道人,此来必又是异人。
便问:“谁去走一遭?”
有金吒、木吒欠身而言:“弟子愿往。”
姜子牙许之,金、木二吒领命而出。
哪吒在营内兀自给白虎梳理毛发,那虎原本安安分分地在趴在地上,随哪吒搓圆揉扁,约莫小半个时辰,忽得起身,脖上还寄着哪吒的混天绫,就往辕门外冲去,一会驮了两人回来,竟是出战的那二人。
背上两人已病得起不了身,一个口渍白沫,身似炭火;一个面如金纸,头疼欲裂。
姜子牙大惊,忙问掠阵官这二人如何这等回来,掠阵官亦不知所以。
众人正纳闷间,那白虎拱开人群,于两人脸面上来来回回舔个遍,两人哀哀呼痛之声渐弱了,不过片刻便陷入沉睡。
白虎摇摇摆摆地退出来,脚步虚浮,一双虎眼似闭未闭,挪到杨戬脚边,扑通一声趴下,打起鼾来。
哪吒心疼地顺顺它背上毛,知它此举对己身定有损耗,却也无可奈何。
杨戬自觉跟在后头把恁大一坨老虎背回小院,要把它放在院里,哪吒不许,说这会院里冷,硬要挪到床边来,杨戬把虎又背到床边。
哪吒坐起身,看看白虎,又看看杨戬,试探道:“前些日子已入了冬了,地上又硬又凉……”
杨戬认命地起身,把虎又搬到床上,可那床原本只哪吒一人睡的,睡了杨戬已不宽裕,再加只老虎,哪吒都被挤到墙边,侧着身子手脚搭到虎背上,更无杨戬的位置了。
杨戬便那般站在床边,眼巴巴看着哪吒,如同被抛弃的寡妇,试着与他打商量:“叫它去那边榻上睡,盖了被子便不冷了。”
哪吒垂了眼不作声,杨戬知他默许,乐颠颠去背白虎,驮到侧边榻上,细心地给盖上被褥,才快步回来,占了之前白虎的位置,满意躺下。
次日又是两位道人来搦战,雷震子、龙须虎见阵。
又是小半个时辰,两人退回营内,一人止不住摆头,不能言语;一人口吐白沫,双眼上翻,依旧是不知名的怪病模样。
原本在哪吒房里睡觉的白虎又来了,如昨日般把人脸上舔一遭,二人面色便缓和下来,只是今日白虎已走不动了,瘫在地上一双眼直把哪吒看。
哪吒红了眼眶,他不知这虎来历,连杨戬也不知,它莫名跟来了相府,仿佛冥冥之中的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