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苍定野不说话,景云歌心虚更甚。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巴巴地打开食盒,把碗碟一样样摆出来,然后耍无赖般拉着苍定野的袖角,软声道:“夫君,我饿了。”
苍定野感觉着手肘处猫儿似的力道。
仿佛也挠在他的心尖尖上。
酥痒着刺痛。
他知道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撒个娇,蒙混过关。以苍定野如今的手段,有的是办法,治得她以后再也不敢撒谎。
可是他舍不得。
最后,到底还是轻轻点头,拿起瓷盏,帮她盛了一碗汤。
景云歌如释重负。
她在外面乱窜了多半天,回家之后又提心吊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不停往嘴里扒饭,一边含混地问道:
“听说你中午发了好大的脾气,是团团惹祸了吗?”
苍定野正在给她撇汤上的浮油,闻言手上的动作微顿,淡淡道:“不是。”
他想了想,又道:“朝堂上的事。”
景云歌点点头,朝廷的事情她也不懂,但是又舍不得苍定野生闷气,怕他把自己憋死。
于是揣摩着宽慰道:“你也别太较真。”
她说,“家里还有我和团团等着你呢。”
和凌沧时摊牌之后,再说这些话,小姑娘的底气都足了。
苍定野“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景云歌的错觉,从她说完那句“我和团团在家等你”之后,苍定野的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
神情没那么冷肃,微蹙的剑眉也舒展开了。
吃完东西,景云歌有点犯困,又不敢开口留在书房,于是故意坐在苍定野身边,捂着嘴很大声地打呵欠。
果然,苍定野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转而望向她。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小姑娘线条清秀流畅的侧脸。
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膝盖蜷缩在过于宽大的木椅中,眼尾水灵灵地泛着绯红。
苍定野的呼吸微微粗重几分,逃避般移开视线。
“我,我困了,夫君。”小姑娘揉着眼,含混道,“寝殿好远,不想回去。我能在这睡一小会儿吗?”
“一会儿有人要来。”苍定野道,“会吵到你。”
景云歌想了想,“那你今晚陪不陪我睡?”
苍定野犹豫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拒绝,景云歌就抢先道:“你答应过我的。”
没办法,他只好道:“好。”
小姑娘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中直起身。
绣鞋早就不知被踢到哪里去了,景云歌踩在绒毯上弯腰去找,苍定野也支着身子俯身帮她看。
忙活半天,终于把绣鞋从书案下拎出来,她转回身,身后的苍定野却没反应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樱桃般的唇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在了他的下颌上。
空气骤然凝固了。
在苍定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景云歌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
两颊滚烫,她几乎是受惊般弹开,结结巴巴道:
“对对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不巧,惊慌之下,景云歌忘记自己还有半个身子悬在椅子外——
小姑娘摇摇晃晃,失去平衡,撞进苍定野的怀中。
海棠花香登时与降真木香缠绵在一处。
男人的呼吸一滞。
苍白英俊的面皮泛起不易察觉的潮红,他的声音沙哑而克制:“……有没有伤到?”
景云歌没回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目光有些恍惚。
她一直知道苍定野长得很好看,英气飒踏,眉目疏朗。
如今凑近了,方后知后觉,其实这双眼并没有记忆中那么凌厉,下眼睑微微外扩,加上眼尾一抹天生的绯色,其实很温柔。
他在沙场厮杀多年,眉眼戾气极重,容色却不显风霜磨砺。
反而泛着病态的瓷白,仿佛话本子里,修炼千年的大妖。
景云歌的心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闭上眼,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手忙脚乱就要支起身: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小姑娘慌乱中摸到了什么地方,苍定野一声闷哼,眸色渐深,修长瘦削的大手抓住扶手,骨节用力到发白。
如果景云歌睁开眼,就能看到此时他眼中汹涌的情欲,仿佛凶兽破笼而出——
想要把她完全据为己有。
想要将她困在身边。
想要她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但是不行。
苍定野深吸一口气,别过头闭上眼。
景云歌飞快整理好衣服,像受惊的猫儿似的,不敢再多看苍定野一眼,脸红得要命:“我,我,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他再说什么,她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凉风拂过,稍稍散去双颊的热度,景云歌脑海中却只有男人凛冽的降真香气,线条流畅分明的喉结,还有那双短暂落在她腰间的大手。
心跳得极快,几乎要跃动出来。
景云歌未出阁时,也曾同所有怀春的少女那样,想象自己成婚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那时,她与凌沧时两情相悦之事几乎已经传遍长安,好友们自然也默认她会嫁给凌沧时,于是笑着七嘴八舌道:
“小歌儿与凌二公子,自然是琴瑟在御,泼茶赌书。”
“凌二公子文采斐然,平日里,课书论古,品月评花……真叫人羡慕极了!”
年轻的女孩子们说着,艳羡着,向往着,笑作一团。
景云歌在旁边听着,心里有些失落。
她并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作诗种花,她喜欢去郊外跑马,去跟着哥哥打猎。
但凌沧时那样温柔安静的性格,一定不喜欢她这样聒噪。
于是景云歌也笑了两声,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期待这种生活。
没事,她想,相敬如宾已经很好。
——这就是十七岁的景云歌对于婚后生活的全部想象了。
结果一觉醒来,她竟然嫁给了混世魔王苍定野。
那个追在她屁股后面,要往她衣裙上抹泥巴的混蛋!
小姑娘很生气,也很担心。
害怕他还像原来那样欺负她。
可是几日相处下来,他却对她极好。
景云歌停下脚步,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
方才,苍定野就是这样轻轻拉住她的手,问她,有没有受伤。
又想起仿佛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景云歌突然觉得,这样和苍定野过日子……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