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杭之转头看着他,问:“是没有胎儿,还是没有怀胎?”刘霈道:“没有胎儿,确有怀胎。”
丹栖凑上来问:“当真?我见过一个老太婆肚子里长瘤长透肚子的,还有穷的吃菩萨土的,那肚子大得看着跟有孩子差不离!”刘霈低声道:“你少扯淡,瘤子孩子我分不清么?这老妪胎盘垂在腔里,骨盆舒展,是产下孩子才死的!”卫杭之皱着眉,对刘霈道:“你带几个人去清塘沟里捞捞——入了夜再去,不要声张。”
刘霈领命去了,卫毕二人先行回建川驿,顾雪元匆匆来迎,卫杭之顾不上换衣裳,先问:“如何?”顾雪元道:“查着了,任叔正录口供。”
“到底怎么回事?”丹栖简直急死了。
顾雪元拿出红纸包着的药给卫杭之看,道:“这药是济慈坊拿的,济慈坊有印戳在纸上,是四月初六拿的药。据伙计说是个大夫来拿的,叫舒兢,这人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擅长妇科,妙手回春,在行当里有点名气。和死者街坊供的也对的上,死者春天曾得重症,吃了一副药,竟然好了。”
卫杭之问:“人提到了么?”
顾雪元叹气:“别提了,这大夫是个游历大夫,在建川没几天,早走了。三月头回来抓药,入了伏再没见过。”
丹栖道:“裴桦洺四月初也得过伤寒,奄奄一息,不知道怎么自己好了,好了立即诊出有孕!有这么巧的事儿么!”
顾雪元说:“这大夫有蹊跷是必然的,可如今陈家不肯招。叫花重去查城门通关文书,看城门的还朝他耍横呢。”
卫杭之问,“舒兢在哪接诊?经手几例病人?有名单么?是单治妇科还是男女都治?”
顾雪元抽出一卷纸,道:“都在这了。这位舒大夫是不坐诊的,在芙蕖里赁屋而居,男女都看,且他手艺好,收钱少,还常常自掏腰包周济穷人,左邻右舍名声很好。”说着便摊开纸卷,是一张赁屋文书,纸上落款舒兢,字迹与药方相仿。“问了几个和他相熟的,都说记得他救过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是一个怀着遗腹子的姓包的寡妇,得了痨病差点死了,经他的手居然治好,还领着孩子回老家去了——对了,这寡妇死了的汉子还在建川当过小官,五年前因为贪墨案被革职。”
“孕妇?”卫杭之盯着画像,问“是找他看病之前就有孕么?”
“这寡妇老家哪儿的?”丹栖插嘴。
“淮阳。”
*
九月二十四,淮阳城。
刘霈脸上围着粗麻三角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将糊糊一坨物事平放入醋水中。这是昨夜里慌忙揣回来的尸婴胎盘。行里约定俗成剖尸要在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不然一定触霉头。只是污秽作祟这事决计按捺不住,为免繁琐不得不连夜验尸。
这胎盘并不完整,一个胎盘倒有小半个不翼而飞,兼有细细齿痕,深浅不一。刘霈正细看这胎盘,丹栖捧着匣子进来,“快些!建川来人了,只等着开城门,到时候牵扯不清!”刘霈心知这是尸婴起出来了,连忙捧过来。昨夜大惊之下丹栖提马踏尸,把尸婴整个踩碎了踏进了泥里,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肖恪起不来”刘霈低声道,“你来帮我记着。”说罢便开匣子验视,一边疾声说:“男婴,长一尺三,通体浑黑。”他说着拎起尸婴的腿,倒提着那怪物掂了掂:“重约八斤。”又捏其口鼻:“腐烂无眼,嘴中有齿......二十二颗。”噗嗤一声,刘霈使钳子拿下一颗尸婴黑牙来。
“老刘......”丹栖面有菜色,“谁家孩子有八斤沉?”
待过了三遍醋水,尸婴面貌水落石出。心肺尚在,眼耳不分,男阴未全,这是个不足月的婴儿,只是外皮透黑,又长牙齿,刘霈行仵半生也未曾见过。刘霈对丹栖做个手势,二人便到退步间去,刘霈解开蒙脸巾:“奔波月余,这是唯一的扣子。銮仪司不可扰乱地方,包兰姑尸身七日之内必要再葬入土——包兰姑死时婴儿尚未出世,算不得人......”话到这里,丹栖已然明白了,刘霈这是要匿下尸婴,权待来日从长计议。这事可大可小,若被捅出去,小了不过是个当值不力,若闹起来,亵渎尸体、欺瞒百姓,扰乱地方,也够喝一壶的。
刘霈见他犹犹豫豫,低声道:“查不清楚,死几个人不要紧,要紧的是谣言鼎沸、民心惴惴,这差事如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