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景王殿下看来,此案如何审理?”严大人端起茶盏,心中明白了这景王定是要与他过不去,也沉下心,但毕竟一不满弱冠的少年,难道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无非是拿了圣旨狐假虎威,作一番威风。他严率这些年什么官场内情没见过,什么大案没判过,就连从前的孟家嫡子都在他手下过过。
“依孤看来,这温世炎仅有一份供状、两人的供词和家中搜出的账本就能断流放之罪,实在是太草率。万一这人还有更大的罪状,那么天理不容,法理可保不了他一条命。”景宴瞅了一眼严率,这人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油子,手中断案可从不清白。
前世这人是允王的马前卒,偷偷开了西侧门逼得祁王提前动手。
“殿下所言正是,下官也深以为此。但是朝中因这人争论不休数日,如今允王殿下边外守城,国内却连粮饷都征不到,还有这样的恶劣父母官把国家的安危不做一回事。叫我等如何能忍呢?”严率这一番话说的字字清晰,说给下面的听,更是说给温世炎听。
你的下场谁也救不了。
景宴拨了拨茶沫,手扶在椅上老神在在,不清楚的以为在院中听雨看戏,她慢慢说道:“三哥守城自然辛苦,国内征不到粮饷当然有罪。可是征粮官的说辞孤也没看,堂下二人也皆是温世炎下属,其他人的供词也没有。至于温家的账簿...严大人,若是主簿想要向您送礼,应当不会有如此明细账目写明钱财来源,但又不写明受贿者是谁的,对吧?唯数写明的几位官员都是死了,或者判了的。怎么就这么巧呢?”
“我朝受贿,也是重罪,怎么孤只看到一位送钱的人呢?严大人?”
严率不想景宴真的看过那本伪证,这账本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禹州太守张籍与他是多年同窗,这温世炎在张籍手下多年却还是一块硬石头,禹州上下官员都对这位长史看不过眼。
允王巡视时,太守授了意要上下接待,一应支出孝敬都是各县各衙门自己出,其他县令都乐得可以再提高赋税,征讨粮银。只有这长史大人在张籍面前提出,各县百姓如今再收了稻子,赶到下一个播种时连青苗都没有了。冬季来临之时,百姓无法过冬就会沦为灾民,灾民积多必然生乱。
但是张籍却不管这许多,只与温世炎斥道:“若是此时不解允王之困,你我二人等不到下次秋收就能和那些灾民一般,等着官府收水稻去吧。”后来种种不难想到。
“殿下,无论如何,收受贿赂,贿赂上级和同僚就是犯罪,这您觉得呢?”严率看景宴与他僵持战,索性也放松了下来。无论如何他江景宴今天就算是天王盖世,这“铁证”也无法推翻。他手上还有几个人证,就算贪污的罪名洗掉,欺辱百姓、抗旨不尊的帽子也跑不掉。
“嗯,孤也认同严大人。”
“可是,这些事物孤觉得同样能够帮助审理此案。”景宴招招手,站在身后的侍卫就从一方匣内拿出了一个秤杆,一卷书简,一块墙砖。另一侍卫从堂下走上前来,手上拿了一个大筐。
景宴早知这所谓的证据一应都是伪证,但是她的手伸不到这严率的口袋中去。从直接证据上一个个推翻就不可行了。
堂下百姓看到这些事物是最熟悉不过的,每半年征税纳粮,这些事物就是吞金兽永远装不满。已有人开始闲言碎语,方才那抱女孩的母亲看着这熟悉的箩筐怔怔地难过起来。
严率摸着长须,看向景宴问道:“殿下这时何意?”
景宴这才收敛了动作,坐直了身子,与严率肃然道:“孤曾与府中两个小丫鬟闲话过,她们说是家中每需征税纳粮,爹娘和乡亲们运了一路的粮食到了城门口,每家要不缺二十斤,要不就缺三十斤。每次在家中称好也总有欠量。”
“后来兄弟们长大了,总是护送粮食进城。从前都以为是箩筐破了或是粮袋散了,所以便宜了路上的野鸡野鸭。可是这小丫头的哥哥亲眼看着一粒粮食都未洒出,到了称重时怎么就少了呢?”
“严大人可知为何?”景宴像是说多了口里发涩,喝下了这大理寺端上来的茶,且是喝了一大口,然后赞道:“严大人这茶倒是很好,味中回甘徐徐而进,杯中绿叶根根挺立分明,是今时的好茶呀。”
“殿下谬赞,贱内从前是赵国人,多少懂些,殿下若喜欢下官可叫人送去。”严率一双鹰眼直视景宴,手上杯盏转的作响,然后和缓说道:“城门前称重哪有各个细致的,衙役手粗,不小心撒了一些也是有的。”
“嗯,严大人看来颇知民情啊。”
“把那秤杆拿来和严大人瞧瞧。”一侍卫拿了秤杆和秤砣端给严率看,严率心中当然知道景宴是何打算,仅一眼他就能看出这秤杆刻字不对,秤砣的颜色和侍卫手中用力的多少也不对。
严率笑笑说道:“殿下是何意?下官案堂断案多年,倒也没有许多时间与民同乐。”
景宴闻言直接挑穿了说道:“市中多有良币与劣币,劣币用铜用的多,金银就掺的少,因铜更便宜。但是这铜也轻,所以能够轻易分辨。稍有些经验的掌柜处理大宗买卖就不会以锭银结账还不设防,一定是要过秤过磅再查明锭银来历才敢与老板交差。”
“您掂量掂量,这秤砣的重量是不是太重了些,孤听闻寒国有一种矿石,比铁更重但是颜色相当,称之为玄铁,更是能少生锈。严大人看,这是不是更像传闻一物?”景宴眼中打量与挑衅不说自明。
严率接过秤砣手指摩挲着转角,光滑的喇手。他知道,遇着对手了。眸色一转继而说道:“下官从未去过什么寒国,祖辈久居燕地,祖籍也是靠近莒成境内。若殿下见多识广说是,那便是吧。”
“依殿下所言,是说这禹州官府以重物为称,多缴了百姓纳粮,可是如此?”
严率此话一说,后面的百姓就炸了锅,纷纷开始骂娘,有三两个把目光放到了戴着镣铐的温世炎身上,一时间群情激愤。
“肃静!”
“那下官不懂,这与今日审理此案有何关系?”严率整了整仪容转头与景宴说道。他断定了景宴才开府,朝中无人根本无力对抗允王势力,太子也弱势,就算柳家能翻出天来也抄不起这桩案。
景宴当然知道他在装傻,这油官两面不粘,但是她那些年皇帝也不是白做的。
景宴抚了抚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方才小女孩的那一滴泪花还在她手边一般,她轻轻摩挲着,说道:“禹州近年来报,州郡内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家家丰收,粮仓满谷,那想来就算是征税时出了些纰漏,官府也是银钱颇丰的,但是这城墙砖石为何一捏就碎?严大人可能解孤的疑惑?”
“想来是督办的官员不利,这不正式温世炎管辖范围事务?殿下明眼高见,看来无需再审,这温世炎还要再罪加一等。”他以为景宴只是与他稍微出个风头,听闻此话速答,说罢严率就要拿案上的判签。
景宴伸手拦下,说道:“欸,孤的话还没说完,严大人怎么就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