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没说话,只是把断笛和碎铁一起放进铁皮盒。阳光穿过残雪照下来,在盒底“雪落砚池暖”的刻痕上,映出一滴透明的水珠——不知是融雪,还是谁落下的泪。
新砚台用湘妃竹根雕成,竹节的血斑天然形成砚池,池底嵌着那半截断笛和碎铁。林青蘅第一次用它磨墨时,龙脑香墨化开来,竟在砚池里漾出淡红的涟漪,像极了雁门关的烽烟。
“你看,”他指着砚池,“墨里有笛声。”
沈砚之低头,见墨汁里真的浮着细碎的光,晃荡间似有若无地传出调子——是那支没吹完的江南小调,带着北境风沙的粗粝,又裹着湘水的温柔。他忽然想起林青蘅年轻时说的话:“血浸过的竹,能留住吹笛人的魂。”
原来不是魂,是岁月把所有的伤痕都磨成了墨,让握刀的手和持笛的指,在时光的砚池里,永远交叠。
入睡前,林青蘅把铁皮盒放在枕边,盒底的刻痕硌着他的鬓角。沈砚之替他掖好被角,指尖触到他腕间的脉搏——跳得像块旧怀表,走走停停,却依旧温暖。
“砚之,”林青蘅忽然睁眼,在黑暗里抓住他的手,“下辈子……你还做刀客吗?”
沈砚之摸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一辈子持笛磨出的,如今软得像片落叶。“不做了,”他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雪,“下辈子我做砚台,你做笛,这样……”
这样你的笛音就能永远落在我怀里,我的墨香就能永远裹着你的魂。
窗外的更夫敲着“寅时”的梆子走过,声音越来越远。林青蘅的呼吸渐渐平稳,手却仍紧紧攥着沈砚之的手指,像攥着当年那半截红丝线。而枕边的铁皮盒里,“雪落砚池暖”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与床头竹根砚台里的残墨相辉——那里盛着的,是他们用一生烽烟与岁月,磨就的、永不冷却的暖。
当最后一片雪花落在湘妃竹根上时,沈砚之听见砚池里传来极轻的笛音,碎碎的,像谁在磨墨时无意识的哼唱。他知道,那是林青蘅的笛,嵌在他的砚里,在时光深处,继续吹着那支关于烽烟、关于硬饼、关于砚暖笛清的,永恒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