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温也不想难为她,只好作罢,温声允她回去。
胡姐尴尬地笑了笑,悄声走了。
爷爷杵着拐杖从房间里走出来,木着脸道:“赵管家,是谁走了?”
顾可温浅浅端出一张笑脸来,“是胡姐走了。她丈夫受伤了,这段时间不能一直守着您了。”
“胡姐?”爷爷那双布满褶皱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露出不易让人察觉的疑惑,呢喃着问:“胡姐是谁?”
顾可温还是笑着,仿佛看不出一丝异常,上前拉起爷爷的手,带着他坐到沙发上,“胡姐是你的护工,就是最近每天给你做饭、喂你吃药的人。”
爷爷的症状已经很不轻,显然还是一头雾水,却按下不表,低头沉思良久才扯开话题说,“也不知道可温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了……”
顾可温顿了顿,笑着去洗手池端了盆温水来,给爷爷擦手擦脸,“小姐啊?小姐在国外很好,据说成绩很好,还举办了个人艺术展,小姐说想您了,空了就回国来看您。”
爷爷任由她为自己净手,冷冷地说:“不许她回来,不要让她回来,她那没种的爹娘死了,她回来了只会伤心。”
顾可温演惯了赵管家,波澜不惊地笑道:“嗯,我会跟小姐说的,您放心吧,肯定不让她回来。”
顾可温去厨房将胡姐做好的饭菜端出来,喂爷爷吃了饭,就立刻去洗澡。
她没时间吃饭了,八点宴会开始,宴会负责人突然给她发消息说要提前一个小时试音,需要在七点前赶到世纪天堂,时间很紧。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化上淡妆,将用过的餐具泡在水池里,急匆匆地出了门,锁好,直奔宴会厅。
宴会负责人姓许,英文名叫Maggie,也是宴会主办方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副总。
顾可温是走了发小鲁清薇的后门才能在在这个宴会上弹钢琴,不过这个后门也不太牢固就是了,毕竟没听过哪家大小姐四处在别人的私宴上加塞钢琴师的。
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试音不止她一个。在场还有一男一女,加上她一共三个人,几个人一起站在堆满乐器的储物间里,略显拥挤。
另两人已经换上了礼服,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显得顾可温格外朴素。
储物间边缘的钢琴看起来很雅致,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只是沉稳中透露出一丝老旧,连音质也被裹上了一层朦胧感。
男钢琴师叫霍然,很高,很瘦,面相老成。
和其面相截然不同的是,霍然的试音曲是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音色清亮,韵律温和,沉浸其中,像在清晨的雨雾中漫步,忽然天大亮了,彩虹在云边若隐若现,小镇里的人们往来喧嚣,一副人间烟火的画面。
可他力气太大,左手的和弦伴奏太重,本就沉闷的老钢琴仿佛用了全身力气在奏乐,清晨的雨雾变成了瓢泼大雨,雨后的早市一片吵嚷,有点乱。
顾可温负手立于一侧,垂眸静听,做个合格的候选人。
女钢琴师叫文缃茹,额头饱满,下颌略方,一双眼尾略略上扬,细看时有一种东方古典美。
文缃茹的试音曲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曲调轻缓,娓娓道来,像一叶扁舟破开夜色,从狭窄阴暗的芦苇丛里驶出,直至柔亮的月光轻轻洒在船身上,也照亮船儿前行的路。
也许她有些紧张,这首曲子的前奏快弹与慢弹是两种意境,文缃茹在节奏的处理上很不美,没有一个错音,越来越快的节奏却带来一种朦胧月色被彻底惊扰的慌乱感。
终于轮到顾可温了。
坐在老旧的钢琴前,她沉默地抚了抚久违的琴键,又长长呼出几口气,让自己心如止水后,才慢慢按动琴键。
她选择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作为她的起曲,这首曲目通俗,曲调中宛如一对深爱的情人正在观赏夜景,两人将情话说得甜蜜又优雅,浪漫至极。
家里破产以后,顾可温触碰钢琴的时间被急剧压缩,她贪婪地对曲谱稍加修饰,无缝衔接上克罗地亚狂想曲,手指在黑白格上欢快的跳动。这首曲子不同于夜曲的轻缓与温柔,它的音符间充斥着力量感和失重感,适才那对深爱的情人仿佛因为不可抗力因素不得不分开,然后是百鬼夜行,是天人永隔,是无能为力,是行止有度却暗自沉沦,是千奇百怪的荒谬踏月而来……
霍然越听,脸色越是发青,文缃茹却闭上眼,阵阵心悸感让她头皮发麻。顾可温和他们的水平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无论是节奏的处理,还是接二连三的曲目衔接,这即兴的钢琴曲串烧完全称得上是有一定完成度的艺术,就连不熟悉的钢琴对她来说似乎也是得心应手,音符的质感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何必来这里弹钢琴呢?难不成是来钓凯子的?不可能,没有名师教导,她不可能弹得这样好。有名师教导,肯定家境不凡,又何须攀高枝呢?文缃茹想。
一曲落幕,文缃茹感叹又艳羡地摇摇头,“我认输。”
霍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顾可温好整以暇地坐在钢琴前,久久不愿起身,对那琴键爱不释手。
Maggie许并不懂,却也听出三人的琴声高下立见,于是对顾可温伸出手道:“期待你接下来的演出。你可以继续弹刚刚的串烧,只是等会儿商业交流会结束后有个小舞会,曲谱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很经典的曲子,你们做这行的肯定都很熟悉了。”
顾可温点点头,跟许总握了下手,起身时窘迫地道:“我没有礼服,不知道你们提前准备了吗?”
许总眉头一蹙,“是我没跟你提前说清楚,这样吧,我去帮你借一套。”
一旁的文缃茹听了,立刻表示可以把自己的礼服借给顾可温。
“谢谢你。”顾可温不太习惯借用别人的东西,何况又刚抢赢了这个挣钱机会,神色间略显无措。
文缃茹却被她的反应取悦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弹得真的很好,你学了多久啦?”
“四岁就开始学,中间断了几年的练习,到现在应该有二十多年了。”顾可温想了想道。
两人有来有往地聊着,却不见许总叫人将钢琴搬去宴会厅时,霍然也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