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这一夜并没有睡着,许是沈府的床褥太软,锦被太轻,熏香太重,她那睡惯板床,闻惯血腥味的身体一时不适应。
她偏头望着床前洒落的月光,倒觉得此番情景应了一句幼时学过的诗文。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不过她的这番求不得,远比古人心中所思更为复杂。
及至天色微亮,她才觉眼皮沉重,翻身朝向床榻里侧,睡了过去。
等被院中的嘈杂惊醒时,已日上三竿。
她揉捏着抽痛的额角,起身下床,简单梳洗了一番,刚一出门,便见皎玉捧着锦盒朝她走来。
皎玉如今已是沈以宁倚重的大宫女,身领女官品阶。
“沈夫子,”皎玉笑盈盈掀开盒盖,一枚令牌静静卧于其中。
令牌以乌木为底,嵌有金丝,其上刻着凤纹,这正是象征皇后威仪的宫禁令牌。
“有了这枚令牌,您便可自由出入皇宫了。”
沈疏香拿起令牌,抚过其上凹凸有致的纹路,不禁感叹,沈以宁动作当真迅速,她昨晚还在担忧的事情,睡了一觉便被沈以宁解决了。
“皎玉姐姐,还要托你帮我谢谢沈以宁了。”
“沈夫子何必见外?”
“不如……今日用上一用……”沈疏香将令牌收好,心思微动,随着皎玉一同往外走去。
今晨睡意昏沉间,一个被她搁置许久的问题骤然浮上心头。
依旧是关于她杀谢朝绮的事情。
谢朝绮由先皇后亲自抚养,如亲生女儿一般,她杀了谢朝绮,皇后一定恨她入骨。
如今先皇后虽然逝去,但太后尚在,她仍记得去岁寿宴,太后对谢朝绮的忧心关怀,那祖孙之情不容她忽视。
纵然她用西南平叛之事换取了自己明面上的无罪开释,但皇室宗亲,尤其是太后,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更令她不安的是,皇室是否会因此事迁怒整个沈家,沈以宁如今在深宫中,又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万一皇室将对她的怨毒恨意转移到沈以宁身上,暗中刁难,又或者罗织罪名,可怎么好。
无声无息地取人性命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即便是谢知凌,也没法将沈以宁身边护成铁桶。
还是该进宫探听一下风声,顺便提醒一下沈以宁,多些防备心总是无碍的。
至于昨晚答应裴时与的事情,等她从皇宫回来,也来得及。
她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安排,不防撞上院中搬抬箱子的小厮,木箱“哐当”砸地。
沈疏香只顾低头说“对不住”,等两人重新抬起箱子离去后,她才注意到今日院中的喧闹,仆从们来来往往,都在忙着收拾细软、搬运箱笼。
“这是发生何事,沈府要搬家了么?”
皎玉出口回道:“沈夫子不知道么?圣上今晨下旨,裴将军即将启程,返回朔州了。”
“什么?”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沈疏香眼前发黑,若非皎玉眼疾手快搀扶住她,她几乎要瘫坐在地:“怎会……怎会如此仓促?”
她知晓裴时与要回朔州的事情,却以为他起码会在京城呆上一月,不想昨日刚回来,便又要离去。
皎玉面露难色:“我也不知,只听众人议论,说是北边战事又起了,比前几年要……吓人得多……”
北边战事……昨夜那个念头瞬间掐紧了沈疏香的喉咙,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伴着身后皎玉的惊呼,拔腿便冲出了沈府。
她此刻唯有一个想法:即刻入宫,见到谢知凌!
她要问个清楚,此战必须裴时与去么?能否另派一人?
然而,当她一路狂奔到宫门时,又止步不前了。
皇宫朱墙碧瓦,禁卫林立,此般森严,常人不敢靠近,可她有沈以宁给的可畅通无阻的令牌,她也可轻易见到谢知凌,或许她哭一哭,求一求,胡搅蛮缠一番,事情会有变化……
但是……但是她知晓裴时与的过去,朔州是他的故土,是他以性命守护的地方,他绝对不会放弃,她即便说干口水,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心。
当真命定的一般。
她彻底被这无力感吞没了。
沈疏香颓然转身,步伐凌乱,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抬头时,竟已走到了东庄村口的那棵老树下。
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离,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老树依旧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粗糙的树干枝丫上,层层叠叠缠绕着新旧不一的红布条,昭示着村民经年累月的美好愿望。
春风拂过,千百条红布无声摇曳,而树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