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淮之安背对着我倚在钢琴边,脖颈泛起可疑的红。阮清欢站在他身前,琴头斜挎在肩头,指尖还勾着他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你刚才唱错了两个音。”他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嘴角却噙着促狭的笑,“罚你……”
话音未落,淮之安突然伸手扣住他后颈,俯身吻了上去。阮清欢的惊呼声被尽数吞没,尤克里里的琴弦发出嗡的一声震颤,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开。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消防栓,金属碰撞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
“谁?”淮之安猛地抬头,嘴唇泛着不自然的红。我慌忙转身,U盘从指间滑落,在地面骨碌碌滚出老远。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阮清欢蹲下身帮我捡起,银杏叶项链扫过我的手背,带着体温的触感让我浑身发烫。
“小意?”他的声音带着疑惑,“你怎么……”
“我、我去打印照片!”我几乎是抢过U盘,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走廊的穿堂风灌进衣领,却吹不散耳畔轰鸣的心跳声。转角处撞见抱着画具的美术老师,对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跑这么急,着火了?”
深夜的暗房里,红色安全灯下,我盯着显影液里渐渐浮现的照片发呆。那是昨天在天台拍的,淮之安唱歌时望向阮清欢的眼神,热烈得能把胶片点燃。原来那些笨拙的关心、偷偷的练习,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酿成了最浓烈的酒。
水槽的水龙头突然发出滴水声,规律的“滴答”声里,我想起姜若桃在赛场上回头的那个午后。或许青春本就藏着无数个惊鸿一瞥的秘密,有人选择将心事藏进镜头,有人却勇敢地把心跳声唱成歌。
第二天清晨,我在课桌里发现颗柠檬味硬糖,糖纸下压着张字条,歪歪扭扭的字迹是淮之安的:“昨晚的事,谢谢你什么都没说。”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字条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传来阮清欢弹唱的声音,调子轻快得仿佛要跃上云端。
午休时分,阮清欢敲开美术教室的门时,我正对着姜若桃跨栏的照片发呆。阳光斜斜切过画架,在他胸前的银杏叶项链上折射出细碎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能聊聊吗?”他把尤克里里轻轻靠墙放好,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琴弦,“关于那天晚上……”
我慌忙将照片倒扣在调色盘上,手心沁出薄汗:“不用解释,我……”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他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眼睛弯成月牙,“第一次见淮之安,我就被他的性格吸引了。”他从琴包里掏出本皱巴巴的笔记本,扉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从那时候起,我写的每首歌,都是唱给他听的。”
我盯着他翻开的歌词本,泛黄的纸页上,“心跳漏拍的瞬间”“你眼里的盛夏”等句子被红笔反复勾画。记忆突然闪回无数个片段——淮之安假装路过琴房时的局促,阮清欢偷偷把润喉糖塞进他课桌的慌张,原来那些笨拙的试探,都是双向奔赴的伏笔。
“但我不敢说。”阮清欢的声音突然低落,指尖抚过琴弦,发出一声空泛的嗡鸣,“我怕他觉得喜欢同性是件……很怪异的事。所以只能变着法子暗示,把芒果蛋糕换成柠檬糖,把‘我喜欢你’写成谜语藏在歌词里。”
他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直到那天他抱着蛋糕跑向我,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桃子味硬糖,“这是淮之安让我给你的,他说……谢谢你一直当我们的‘摄影师’。”
窗外的蝉鸣突然喧嚣起来,我捏着那颗糖,想起暗房里那些藏着心事的照片。姜若桃在赛场上的倔强,淮之安注视阮清欢时的温柔,原来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独一无二的青春注脚。
“其实你们早就告诉全世界了。”我轻声说,翻开素描本,里面夹着那晚偷拍的照片——淮之安给阮清欢擦汗的指节,阮清欢仰头时泛红的耳尖,在铅笔画里永远定格。阮清欢凑近来看,突然笑出了声,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糖霜。
放学铃声响起时,阮清欢背起尤克里里,银杏叶项链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下次我们的合唱,你一定要来拍最前排的位置。”他冲我眨眨眼,转身跑向操场,风卷起他的校服衣角,远远传来他清亮的喊声,“这次换我们照亮你的镜头!”
我望着他奔向淮之安的背影,掏出相机按下快门。取景框里,两个少年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夕阳下拖得很长很长。而我知道,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暗恋,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会在某个夏日的晚风里,酿成最甜的酒。
美术教室的显影液味道愈发刺鼻,我盯着相纸上逐渐浮现的阮清欢侧脸,他垂眸拨弦的神情像是蒙着层雾。自从那次谈话后,他身上那种灵动的光正在消失,就连给流浪猫喂食时,指尖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僵硬。
“小意,借过一下。”淮之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合时宜的慌乱。我转身看见他怀里抱着阮清欢的尤克里里,琴头的银杏叶吊坠不知何时断了,歪歪斜斜地挂在弦上。“他最近……”淮之安喉结滚动,“能麻烦你多留意他吗?我问什么他都不说。”
走廊的广播突然响起,惊得我手中的相纸滑进显影液。透过安全灯的红光,我看见淮之安攥着琴带的指节发白,像极了暴雨前绷紧的弦。第二天清晨,我在校门口撞见阮清欢,他校服下摆沾着颜料,黑眼圈浓重得吓人,手里却死死攥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皱巴巴的柠檬糖纸。
“要吃吗?”他递过来的手在发抖,糖纸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突然轻笑出声,声音沙哑得不像少年:“淮之安说这些糖纸能折成星星,可我叠了一整夜,怎么都叠不好。"
美术课自由创作时,我假装整理画具走到他身后。他的素描本摊开在膝头,上面密密麻麻画满银杏叶,每片叶子都被尖锐的铅笔戳出破洞。当我的影子落在纸页上,他猛地合上本子,手腕内侧的淤青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只是不小心撞到桌角。”他别开脸,耳后却迅速泛起红潮。窗外突然炸响闷雷,暴雨倾盆而下,他望着操场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
放学的铃声被雨声淹没,我撑着伞追到琴房。门虚掩着,淮之安正蹲在地上拼凑散落的琴谱,阮清欢蜷缩在钢琴凳上,额角贴着创可贴,怀里抱着被撕碎的歌词本。“他昨妹妹……”淮之安声音哽咽,捡起张写着“心跳漏拍的瞬间”的纸片。
话音未落,阮清欢突然扑过来抢那张纸,两人纠缠间,他脖子上新鲜的掐痕从领口露出。我的伞“啪嗒”掉在地上,雨水顺着门缝漫进来,混着淮之安通红的眼眶和阮清欢失控的喘息,在地板上洇成深色的漩涡。原来那些沉默与伤痕,是青春无法承受之重,而他们炽热的爱意,此刻正被现实碾成齑粉。
我低头盯着地面蜿蜒的水渍,雨水混着颜料在瓷砖上晕开斑驳的色块,像极了此刻混乱又沉重的心情。淮之安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手中散落的琴谱正被水渍一点点浸透,阮清欢蜷缩在钢琴凳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整个人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淮之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助。他伸手想去触碰阮清欢,却在半空停住,最终无力地垂落,"以前他就算遇到再大的事,都会笑着跟我说。现在却把自己锁起来,连我都进不去..."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颜料堵住般发不出声音。是啊,我们又能知道什么呢?那些藏在家庭阴影下的痛苦,那些不被理解的爱意,又岂是几句安慰就能驱散的。我想起平日里阮清欢明媚的笑容,想起他弹唱时眼里闪烁的光,此刻都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阮清欢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颤抖着。淮之安再也忍不住,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不顾对方的挣扎。"别怕,有我在..."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伞,悄悄退到门口。此刻的他们,或许更需要独处的空间。离开琴房时,我回头望了一眼,两个颤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紧紧相拥,像两艘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小船。而我知道,这场关于爱与勇气的战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