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彧手里的活忙完了,羽箭在他手中转了两圈,他摩挲着箭头,问道:“重连,我一直没问你,我从来没做过坑害你的事,你为何一直这么厌恶我?”
重连被他问得愣了一瞬,而后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因为你是嫡子,你在的一日,我们就要被你压着不得出头一日,幼时在学堂念书,无论我们写得如何好,先生眼中都只有你,后来父亲也只会教你一人习武,我们都只能由武师父教导,从小到大因为你是嫡子而占去的好处还少吗?父亲他也只爱你,他眼里只有你,在他心里只有你才算他的儿子,我们都只不过是陪行的罢了。”
重彧道:“我是嫡子,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重连在他话落的瞬间暴怒,“是,你是嫡子!那又如何,既然父亲和重家只需要嫡子,又为何还要生下我呢!生我下来让我做你的衬托吗?让我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人前去大展身手的吗?还是生我就是为了半辈子在奎山守着宗祠不得出去?凭什么要赢我的一生去做他人的陪衬?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争一争?沁夫人已经死了,而我还有母亲可以倚靠,你呢,你还有什么?”
他身下的骏马似乎也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刨地。
重彧双目泛红,怒喝道:“休要提我母亲,我母亲当年就是因为你们才换上失心疯的,不然她也不会风华正茂就撒手人寰!”
安静许久的重绪听到这话,忍不住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沁夫人是因为我们才患失心疯的?”
重连笑出声来,“重彧,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沁夫人行迹疯癫已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从不出停鸢阁,终日不见外人,只与你待在一起,我看是你把她逼疯的吧?不对,应该是她要把你逼疯了,念书的时候先生总夸你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其实跟都不知道,那都是因为沁夫人逼你背书,背不下来就打你对吗?甚至好几次差点失手杀了你,整日和那个疯女人在一起你又能正常到哪儿去,我说你也有失心疯你以为是诈你吗,大夫都说了这病是娘胎里就有的,你也跑不掉……”
“住口——”
重彧猛地拉弓搭箭,直指重连心口,几人这才看清她之前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是什么——那是一枚过年时孩子都会玩的鞭炮,不用点火,只要与什么东西一撞就会炸,威力不大。
重连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箭太快了,和之前的三只根本不在一个水平,重瑾和重绪甚至才听到破空之声,那只箭就已经越过他二人的阻挡,二人只依稀记得重连有随身穿戴护心甲的习惯。
那只箭穿破夜色,毫不意外地没进重连的心口。
“砰——”
重连根本张不了口,想用力攥住缰绳,身下的马高高扬起前蹄,离他最近重瑾抓住他的手想把他往回拽,可已经来不及了,发疯的马将面色苍白的他摔下去,重瑾不但拉不住他,自己也难以脱身,二人猛地跌向万丈悬崖。
重连来不及再看重彧一眼,就这样跌下去了。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坐在母亲身边习字的,有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跑的,有挨父亲揍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最后却停在他最讨厌的人上——是重彧被从停鸢阁带走的那日,他躲在墙后看几个小厮从沁夫人怀中生剥出重彧,抢走她唯一的孩子,或者说是精神寄托。
那个平日美貌无双的女人哭的面目全非,一直在喊“阿彧、阿彧”,可她的阿彧回不去,她的阿彧差点被她害死了。
回去后母亲摸着他的头,难过又温柔地说:“阿连,阿彧是你的弟弟,以后你要保护好他,不要让他被欺负。”
他捏着拳头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母亲,那一年他什么好的都让给重彧,饭桌上夹到的第一块儿菜也给他。
按规矩,重彧要自己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晚上他会害怕地躲在被子里哭,便由重华他们轮流去陪他睡觉。重连每次都带着吃的玩的去哄他,把瘦弱的他搂在自己怀里,安慰他,那时的重彧会哭的喘不上气说他想他娘了,他就搂着他说“阿彧不哭了啊”。
阿彧,阿彧。
“二哥——”
重绪扑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重彧像是被人钉死在原地,手脚灌满铅,是那么沉,那么凉。他看着重绪趴在崖边撕心裂肺,感觉的自己的头上也悬起了一把凌迟的刀,昭示着他的死亡。
阿彧,阿彧。
一切就这样完了。
重霍似乎能听到拉弓搭箭、猎物低吼的声音,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猎场离得太远了,远到乃至猎场出了意外侍卫们来报都要一柱香的时间,他只当自己是被兔崽子们气得幻听了。
宣皇在上面催促他,他放下笔仔细端详纸上的两个字,心中颇为满意,才让人呈上去给宣皇过目。
宣皇连连点头,道:“果然知子莫若父,这两个字也当真适合你家小子,行,只待他满载而归,朕即刻就封赏他!”
重霍不自觉地笑起来,就纸卷起来塞进袖子中,同宣皇一块儿远远望向猎场,期待着他们归来。
林中,瞿汤突然顿住脚步,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身旁的年钰也一同驻足,侧耳听了片刻,道:“好像是有人往帐篷那边去了,马跑得很急,应该是有人猎到头筹了吧。”
瞿汤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去,他抚了抚心口,纳闷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慌得很。”
年钰道:“许是太累了吧,时辰也快到了,头筹既然已经被猎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盼了许久,远远有人来了,来的却不是重少将军,也不是有人猎下头筹的好消息。
“陛下,重少将军他……”
重霍倏然站起身,“如何?出什么事了?快说!”
“重少将军他射杀了重四公子,现下二公子和四公子跌落悬崖,三公子已经先行下去寻找了。”
众人哗然。
重霍跌坐在椅子上,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将军竟流露茫然无措。
宣皇连忙派人去和重绪一同搜寻,又着人将重彧带回来。席间乱作一团,在没见到尸首前,众人也有无数的猜测,揣测将军府中的各种恩怨是非,议论这场兄弟残杀,说重彧如何如何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刚回来的瞿汤和年钰也难以置信,他们不再认为这只是高门大户只能怪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而重彧到底为什么要射杀手足,他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这都是所有人的话题。
怎么会呢,不过几个时辰,如何就演变成了这兄弟残杀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