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树林里没有灯火,影子交叠,猎物穿过其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马蹄声和弓弦紧绷的吱呀声。
重彧策马狂奔,所过之地惊起鸟雀,猎物都跑得一干二净。跟在他后面的瞿汤龇牙咧嘴地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
动静太大,想让人不知道也难。
瞿汤勒马止步,不再跟上去,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他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正碰见闻声而来的年钰。
“怎么回事?这么大声,眼瞅着我就要猎到的鹿,被你一嗓子直接嚎没了。”
瞿汤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他发什么疯,这都跟他出来快半个时辰了,我还两手空空!”
年钰道长叹一口气:“将军府上那么多孩子,他生母又不在了,遭人挤兑,好不容易盼到跟着重将军打了胜仗,回去还要受这气,换谁心里都不好过。”
瞿汤望着重彧离开的方向,重重“哼”一声,“这将军府上怎么乱成这样,也没人管管吗?庶子都欺负到嫡子头上来了!”
年钰道:“沁夫人走后将军府的事就都交给二夫人打理了,二夫人又是重瑾的生母,如何能厚待重彧,罢了,左右在这儿也不会遇到什么,就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月华浓重,树林茂密的地方也只能流进丝缕,像是一柄柄森寒的刀刃,随时要去策马而过之人的性命。
“重绪,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就要说他,他娘就是失心疯死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看他八成也有疯病!”
重连打马走在最前头,嘴里骂骂咧咧,后面跟着的是重瑾,重绪走在最后,正打量四周,听到这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重瑾皱起眉,道:“阿连,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不喜欢重彧,你只管向他开口便是,为何要拿沁夫人出来说事,沁夫人去世多年,她生前之事岂是你一个晚辈能议论的?”
重绪寒声道:“我之前高烧不退,我母亲也只是一个侍妾,是沁夫人亲自看顾的我,也是她,我母亲才有了名分,重连你别忘了,你小时候沁夫人对你也是无可挑剔的。”
重连往常听到这些话,再大的火气也会老老实实地闭嘴,可今日他不知为何,反倒更加犟起来了,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沁夫人对我们好不假,可这么多年几位姨娘对重彧不好吗,嘘寒又问暖,短了我们的也不会少了他的,就算是还债也该还清了吧?如今重彧已经能跟着父亲到处征战,甚至他都能拿着兵符去给瞿家打仗了,你们心里一点也不慌吗?”
二人沉默不语。
“你们都知道重家的规矩,一辈人里只能出头一位,等将来重彧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我们就要搬回奎山终生不出,守着宗祠过一辈子,二哥三哥你们想过这种日子吗?”
“明明重彧会的我们也都会,能做的我们也能,就因为他是嫡子,他就能去做这些事,而我们只能怀着一腔大志屈居山中一生!”
重绪问道:“那你想如何,倘若重彧无能废物,我们尚有一线机会,可偏偏唯有他中用又能干,我们能如何和他挣?”
重连:“杀了他。”
重绪:“……”
沉默良久的重瑾没忍住道:“阿连,你疯了吗?”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爬上去,二哥你在犹豫什么?”
重绪道:“他是你的亲兄弟,重连你能不能清醒点。”
重绪觉得重连一定是被鬼上身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即使他平时在讨厌重彧,可是他们是一块儿长大,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亲兄弟啊。
重连道:“不杀他也行,我说了沁夫人生前患上了失心疯,我问过大夫这种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所以重彧也一定有失心疯。”
重绪道:“可他看起来比你正常多了。”
“沁夫人前几年看起来不是也很正常吗,这种病就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立马发作,但时候他都成疯子了如何还会妨碍到我们,等我们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留他一条命送他会奎山将养,这也算我们仁至义尽了吧?”
重绪嗤笑一声,不予置评,他扭头看身侧的重瑾,见后者蹙眉沉思,心下一凉,“二哥,你不会……”
重瑾抬头看他,苦笑道:“阿绪,我不想后半辈子都待在奎山,阿连不想,你应该也不想吧?”
重绪不可思议地来回扫视二人,“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重霍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只因为他是嫡子,你们就忘了他是我们的亲弟弟吗?”
重连上前握住他的肩,道:“三哥,你又怎知他日后不会置我们于死地呢?”
重绪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三只羽箭穿过层层枝叶而来,凌厉地直逼三人面门,重连一时躲避不及,脸颊被划破一道口子。
“谁?!”
“你这话说的不错,若我日后有机会了,一定第一个讲你拔了舌头送去宗祠里跪着,让你每日忏悔。”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重端坐在马上,手中还握着弓,他微抬着下巴,月光投下来,随着他慢慢从暗处现身出来,光影从他脸上划过,他的那张熟悉面庞也逐渐清晰起来。
重连脸上的伤口流出血来,重瑾紧张地查看他的伤口,没发现有中毒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五弟,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你这上来就将阿连的脸划一个口,是什么意思?”
重彧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我这是感谢四哥呢,已经将我日后的路都铺好了。”
重瑾心里恼怒,竟不知重彧的功夫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来了这么一大会儿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也更恨重连,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此时他也不能扭头去骂重连,只能扯着笑道:“五弟既然来了为何躲起来呢?阿连一时气昏了头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去我会让母亲好好罚他的。”
重彧道:“是吗,只是胡言乱语吗?我听他一字一句可都是为你着想啊二哥!你们兄弟二人手足情深,着实令我感动啊!”
重瑾道:“不止我和他,你与阿连误会颇多,二人也要多走动,把误会解开了,不要再闹今天席上的笑话,惹得父亲生气。”
重彧似乎心情一下大好,拍手道:“正好,我正有一个好东西要送给四哥呢!”
话落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东西,离得太远让人看不清是什么,只见他将那枚小东西用一根细绳系在箭上。
重连大声道:“重彧你又耍什么花招?别以为三言两语我就能看顺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