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将世人眼中的圣地——苍桀山包裹的严实,闲骨河绕着着山脚,花边铺满整个河道,成了真正的花海,一路蔓延向长风滩。
流七恹恹地撑着下巴坐在竹筏上,竹筏无人撑而自行,望着越来越近的河滩,他眼皮子掀了掀,毫无生气地道:“四位方主来接驾,换成别人说不定能吓死。”
三矣叹气,“哎,看来世道变了,是我们不值钱了。”
伏肆用折扇敲敲他肩头,“师兄,别这么说,等见了小九你猜知道什么是不值钱。”
八方仰躺着,枕着手臂在微暖的阳光下合目,“你要有心里准备,这么多年的一把屎一把尿终究是要独自承担的。”
三矣大骇。
油光水滑的骏马飞驰而来,也将流七的精神气带来了,他立刻爬起身,刚想扬声打招呼,又忽而眯着眼看去,良久后冒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操”。
“这死小子,惯会玩儿!”
授九单手扣着腰就把重彧从马背上抱下来,并拍拍他的脸,道:“别睡了,到了。”
马也见不得俩人似的撒蹄子自己跑开了。
重彧裹着大氅缩在授九怀中伸了个懒腰,换个方向趴在他肩头继续睡。授九哭笑不得,刚打算把人横抱起来,又被猝不及防地推开,他满目不解地回过头去,正巧看到目瞪口呆的几人。
重彧不着声色地往后让了让,授九倒是坦然自若的行礼,“见过师兄。”
流七蹭蹭鼻尖,一哂了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真是。”
授九冲三矣一点头,“三师兄,甚久不见。”
三矣回过神来,“啊?啊……是许久不见了,又长高了……有出息了。”
伏肆几大步跃下竹筏,略过授九直接抓住重彧掉头就走,并直接将三矣推了下去,口中振振有词,“来,让让让让,我俩一起乘,不用理会他们。”
授九看着重彧一副弱小无助的样,与三矣对视一眼,有些怅惘,“师兄就勉强与我一起吧。”
三矣再叹气。
这时流七脚尖一点直接落在重彧身旁,眼见八方也有此想法,授九连忙抬手阻止,“师兄,你要是再过去,我们没人敢下这河!”
八方:“……”
重彧一边讪讪地与二人周旋,一边给授九递眼神,授九微微一耸肩。
重彧微扬起下巴,授九一点头,鼓励之意恨不能从眼神里溢出来。
重彧微微睁大眼睛,偏头看他,授九莞尔,摆摆手回过头去与三矣讲话,一边用眼角睨着他。
这死孩子!
重彧逮着伏肆与流七转过去的空隙,喝道:“授九!”
众人俱是一愣。
重彧道:“好端端地抽什么眼睛你?老往这边看什么?”
授九:“……?”
于是最后授九用武力逼迫着另外两人与自己换了位置。
授九手中的小树枝折断成两截,往翠绿的河水中飞去,竹筏又朝着来时的方向漂去。
重彧抱手往水下望去,很容易就可以看见水底,水藻直挺挺地立着,并不顺水漂动,水面也如同一面镜子一般死寂,就算竹筏过后留下的涟漪,很快也会消散。
“这水有多深?”
“史书记载,九九丈,”授九负手而立,“‘有去者,无来人,消闲骨,赋自新,鉴往事,窥来日,渡世人,沉孽缘,谓之闲骨’。”
重彧盯着水底看得有些发晕,往后退开,道:“你的意思是,没有人去准确测量过,所以具体我有多深也不知道。”
“也可以这么说,”授九冲水里抬了抬下巴,“闲骨河看着很浅,这也是它的障眼法之一,人可以下到一定的深度,但再往下就回不来了,闲骨河就是进苍桀山的第一道关。”
授九拂袖,振落树叶,沾水即沉,无声无息。
整个水面上,只有大片的冬樱花瓣,花海被竹筏破开一条道,又随即汇合回原位。
重彧闻到淡淡地花香,往前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冬樱树,他拂落肩头的花瓣,在夕阳中将手心的花瓣吹飞了,在空中流转,落在两条分流的插路口。
插口处有一块小小的河滩,一名赤着上身的僧侣立在那里,见他们到来,双手合十,颔首道:“各位公子有礼。”
他又转身面向左边的河道,对授九道:“九公子,阁主请。”
重彧抬眼,扫过其他人茫然的脸,指了指自己,“我呢?”
僧侣颔首,道:“重公子也请一道。”
重彧挑眉。
授九眼睫微垂,双手合十道:“有劳。”
其余几人只得先行从另一条路离开,他们二人则随着竹筏去往冬樱林深处,越往里走,冬樱树越发密集,花簇锦攒地开着,逐渐挡住日光。
行了约莫一里路,又是厚重的花瓣铺满水面,竹筏不能再往前行。重彧的视线越过水面落在不远处岸上的一间竹屋上,屋前延展出一块平台来,也是竹搭的。而此时正有一人支着腿坐在那里,手边是一张小几,放着点心与茶壶,那人身着藏青袍,同色的大氅随意地挂在肩头,侧着脸看手中的点心。
“阿彧,”他视线不带移地道:“过来坐。”
重彧迟疑了一下,便拔身而起,掠过水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前,俯身道:“凌叔叔,身体安康。”
凌方笑着招呼他在对面坐下,道:“多生分,自然是一切安好,不过倒是听说你大病初愈,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没事吧?”
重彧颔首,接过他递来的茶,“小病而已,没什么大碍。”
凌方道:“那就好,回去让老六给你好好看看,这几日你就在苍桀山好好休养一二。”
重彧笑着应下,瞥了眼仍在远处大气不出的授九,也没见凌方有让他过来的意思,便试探着道:“九方主不与我们一道么?”
还不待凌方说话,“嘭——”一声,竹筏从中间破开,授九纵身一跃,四名僧侣从水中钻出,手中的木棍将竹筏敲的四分五裂,他们紧随而上,直桶向授九。
重彧搭在膝上到手在袖袍下收紧一瞬,但依旧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凌方将点心推到他前面,问:“阿彧刚才说什么?”
“……”
凌方便自顾叹气,道:“孩子们都大了,不好管了……”
重彧:“……”
授九眼见就要撞上枝桠横生的冬樱树,手握住树枝,整个人向上,背贴在了树枝上,躲过劈下来的木棍,往下踏在木棍上,发力向下压去,逼的其他人同他一道落在水面上,大袖中的白练飞向两侧裹着树干,他用力一拽,一个利落的后翻,脚尖踢在前面两人的下巴上,木棍擦着他的腰际而过。
凌方问:“朝中近来如何?秦氏一脉拔去,许多位置都会空出来,如今安顿好了么?”
重彧道:“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是左尚书一职暂时空缺,陛下的意思是可以再看看,年后从兵、吏、工三部尚书里提拔一位。”
凌方却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三人虽然还勉强能用,但都不是做左尚书的料,他们眼界小,都只顾得到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在三部里各自呼风唤雨的,但对于其他部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左尚书是什么位置?而今朝廷制度,将军丞相顶着陛下,你们能接触到像军队这样的基层,可对于三部的详细流程也不清楚,这中间就是由左右尚书来打通的,他们上面顶着你们这些一品大员,下面接着六部尚书侍郎,大事小事都要掂量着,你别看步钦沂整日里二五二六的,仔细想想他给你省了多少事?如果把你放到他那个位置去你也未必有他那么滑溜。”
重彧深以为然,“话是这么说,可目前朝中也暂时无可用之人,原左冯翎右扶风都已远调出京,科举也大无能用之才。”
凌方叹气,道:“原先我是挺看好镇徽王府的世子的,抑或平小王爷也是可以的,可皇亲国戚不能入朝任职,也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