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临近,相府忙,忙得很,忙着过年,还忙着收各家送来的生辰贺礼。饶是仲方从小跟着重彧见识过的大世面数不胜数,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还是要被这些人出手大方和为讨重彧欢心而别出心裁的手段给惊着。
每日仲方和三冬脚不着地地把客迎进来,用已经僵在脸上的笑和钉在舌头上的话解释清楚为什么主子不在,再由孟书和六夏奉着茶和点心伺候好了送出去,顺便替重彧跟他们约下一顿饭。
如此重复来去,从清晨日出他们从不知道哪家店的下人手中接过烂醉不醒的重彧把人送回房中躺下开始,到傍晚日落再伺候着他洗漱捯饬出人样把他送到不重样的店里去结束。
孟书一屁股“咣”地坐在台阶上,向后仰倒时还压到不知谁送的锦绣布匹,他拖着嗓子哀嚎,“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这他妈也太累了!”
六夏坐在一个半人高的麒麟香炉上,觉得手中的漆盘都磨薄了些,“仲方哥,我也不行了不行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呐?我感觉比去年还要多出很多去呢!”
仲方活动着脖颈,一边手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一边指挥着人把清点好的往库房里般,还要抽出嘴来回话,“今年京中有不少新上任的官员,难免多些。”
三冬揉揉僵掉的脸,萎靡的不想是相府的大侍女,像个已经二胎的乡野村姑,“那点心不用换了,还没动过,留着下一批吧。”
“不是吧?!”孟书从身下抽出价值千金的布匹,眯着眼看逐渐昏沉的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啪嗒”一声,仲方手中的算盘终于承受不住连续几日的连轴转,凛然就义了,珠子弹了一地都是,庭中一时静寂无声。
良久,仲方长叹一口气,坐在台阶的另一侧,往后靠在人高的珊瑚石上,闭着眼道:“有的礼物就是要在晚上送,要么光彩夺目,夜晚才能展现其与众不同,要么见不得人,晚上才不会惹人注意。”
六夏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咦”一声,“仲方哥,你又知道了。”
仲方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是说一些外邦,他们为了讨些生活,暗地里也会通过一定的渠道,给卞京的世家大族送礼。”
这其实在之前的相府是不常见的,是近来两年门阀垄断逐渐严重,卞京被几大家织成的茧包裹起来,而重彧是这其中的一个刺头,牵制着所有人,化作宣皇手中的一把刀,割开这层茧,破开一半,维系着两方微妙的平衡,不让皇室往上,也不让世家往下,这才开始有外邦小国给相府送礼。
六夏睁大眼睛,“这要是被知道了,又够爷喝一壶了!”
三冬靠着柱子抿着唇,“所以接下来就打起精神来,这几日夜里都没有人来,明天就是除夕了。”
重戍像鬼一样出现在几人身后,声音淬了冰一样,“来了,还有半里路到门口。”
几人登时站起身来,敛去满脸疲惫。
仲方问:“哪边来的?”
重戍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犹豫,“楼兰。”
“……”
这就很微妙了,楼兰国不强但有钱,在那一群歪瓜裂枣中算得上高阶级,其实不太有必要来干这种事的,况且在此之前,也没听说过楼兰给谁家送过礼。
话这么说,该有的礼数是一点儿不能少,仲方和三冬听见叩门声连忙将人请进来。在问到是哪家哪户时,装的很像个样子。
这一行人共十个,一个小胡子的汉人,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管事,剩下八个,一个赛一个的壮实,身高丈余,进门还要低头,一只胳膊快有那姑娘腰这么粗,手臂上绑着兽皮,身后都别着一把厚背大刀。
空气不知不觉中拉紧了一根弦,压迫感很明显,重戍已经领着人在周围藏起一圈。
六夏将茶盏放在案上,磕出一声轻响,蒙着面纱的姑娘用蹩脚地汉话说:“多谢。”接着她就挽起一侧面纱抿茶。
小胡子的汉人笑眯眯地打量六夏一会儿,见她要给跟来的壮汉送茶,忙道:“不用,他们不喝水的。”
不喝水?那喝什么?
仲方猛地眯起眼,视线在他们一行人身上巡视一圈,客气道:“诸位从楼兰远道而来,想必一路辛苦,可用过饭了?若是没有我这就吩咐下去。”
小胡子依旧笑眯眯的,由衷道:“几位不愧是相府的管事儿,换作别人看到他们这跟山似的人,都已经要吓着了吧?”
仲方敛眉,“过奖,主子在外也不是畏首畏尾之辈,我们总得把这门面撑的起来不是?”
那姑娘将茶盏放下,轻咳一声,小胡子立马道:“这位是我们楼兰王女的大侍女,阿蕤姑娘。”
仲方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随即掀起眼皮子来点头示意。
阿蕤声音泠泠地开口,小胡子听一句,说一句。
“听闻重相生辰将至,特备薄礼一份聊表心意。”
“我们公主对重相久仰大名,但遥距千里,始终再见不到一面,甚是可惜。”
“望下次大朝会,可顺遂心愿。”
仲方几人的表情顿时有些怪异,刚要开口便听另一人道:“说什么久仰不久仰的,让人平白误会。”
重相手中折扇一挑帘子迈进正厅,衣袂飘飘地落座在主座上,拈六夏奉上的点心垂着眼看,一副恹恹的样子。
阿蕤视线随着他坐下,随即起身行礼,娓娓开口。
“王女有幸见过重相一面,惊鸿一瞥,一直在等何时能再见一面,届时把酒言欢。”
重相漫不经心道:“我也很是期待,多谢王女赠礼。”
阿蕤垂下眼,肩颈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些。
“不过——”
阿蕤又紧张起来。
“你们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你们王女是嫌我这相府太籍籍无名么?恨不能给我长一尺门楣?”
阿蕤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的时候,重相开开口了,“人多眼杂,我这儿实在不便留客,不好意思了,也就请姑娘带着你们的人今晚就上路吧。”
阿蕤点头,“自然听从重相的安排。”
楼兰人一离开,重相就往椅背里一靠,闭目道:“不用点了,你们也都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重相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又财大气粗,过个生辰恨不能将人全请够,于是一掷千金包下整座宴客斋,又请了玉露台的姑娘们来助兴。
云想在瞿汤几人的起哄中一舞动人,腰肢款摆时正好见寿星一面笑着谢过众人的祝词,一面请人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