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娘睁大眼睛,“没听说重相纳妾娶亲啊?”
瞿汤摆摆手,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哦哟,不会还动手了吧?”卿娘上道得很,当即没忘深处问,“这也是不长眼的,重相人这么好,要什么有什么,跟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嘛?满大宣有多少姑娘都挤破头了像嫁给他呢!”
瞿汤深以为然,“手是动了些,仔细着倒是没伤到,就是人家根本没把他心意看进眼去。”
卿娘不断咂舌,“不识好歹……啊,到了,就是这儿。”
隔着同样雕花的门,隐隐能听见屋里的嬉笑声。瞿汤挥退卿娘,想也不想就抬脚踹开门。
砰——
窥星楼里的灯火隐隐绰绰,像是随时会禁不住风就熄掉的残败样,明明灭灭几次好险被人拢住没熄掉。
几道残影掠进去的时候,那微弱的灯火终究还是扛不住灭了。
授九一愣,收回手来,看看灯又看看鬼一样的几人,幽怨地叹了口气。
只见屋里环肥燕瘦、莺歌燕舞地或坐或立着七八个衣着妆容各不相同的姑娘,但阁个都是美人,这时一齐转头看向门口,眼看着衣着华贵的公子吊儿郎当地走进来,视线越过众人直接落在角落里软榻上蜷着的人身上。
只听来人道:“你果然在这儿。”
“我们本来在你宅子里等你的,但这都快子时了,才直接来这儿找你的。”
授九了然,重新掌了灯,屋里这才亮堂起来,他也才请深夜而来的几位师兄坐下,单刀直入问道:“有什么事么?”
伏肆道:“我们刚从西北回来,接到师父的信,顺道来知会你一声,他老人家让你带重彧回去吃年夜饭。”
授九愕然半晌,“回去?吃年夜饭?回九方阁去?”
流七耸肩,“是的,你没听错,是不是觉得太快了?没事,我也觉得快,可快刀斩乱麻啊!”
八方额间的八瓣红莲印记在烛火下摇曳着诡异的光,“平心静气,戒骄奢,戒急躁……”
授九忙道:“师兄的莲利心经看来有所精进,已经成印了。”
“嗯,此去西北就是为了这个,”八方颔首,接上自己未说完的话,“戒□□。”
授九扶额。
流七打量他一会儿,问:“怎么叫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语气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兴奋,让授九头疼,不过他不多言的事,他们也不干再多问。
伏肆摊手,“行吧,那你记得师父的交代,我们还要赶回去。”
重彧在头脑发涨中醒来,视线短时间里陷入一片白茫茫中,什么也看不清,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能看见周围事物的轮廓。
“你那云想儿小妹妹都来问你七八回了,她准没想到你现在正躺在这儿。”
重彧重新合上眼,翻个身把脸埋进臂弯里。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把全卞京烟花之地逛完是因为了找个人。”
重彧装死不说话。
“我可不敢假借他人的手,这事要是传出去你可不能活了。”
重彧的声音闷闷的,“陛下让你来的?”
瞿汤放下手中捂热的瓷盏,“可不是,重将军正忙着找到你宰了你呢!”
一会儿没人说话,瞿汤又接着道:“你这次也太胡闹了,哪有朝廷命官在眠花宿柳几日几夜的?朝中参你的折子都够淹死你了。”
重彧抬起手,在灯火下张开五指,抓住了一把虚空。
瞿汤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抓住他的肩头直接将人从软榻上提起来,往门外拖去。
“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还想不想干了?!你不是答应明钧意要让他坐上太子么?!”
重彧肩头“嘭”得撞在门框上,他抬手揉了揉,拂开瞿汤的手,勾住他的肩颈,“声音小点儿……他不是已经如愿以偿了么?怎么还不许我沉沦一会儿?”
“走开,一身腌臜气,”瞿汤推开他,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靠在栏杆上,不屑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重彧一滞,继而把脸埋进手心里,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他手肘支在栏杆上,往下望去,逐渐放空的瞳孔中映出花红柳绿,丝竹管弦绕梁不退。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这话跟明谙琛一样。”
瞿汤垂着眼,“所有人都在这么跟你说,你怎么就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重彧道:“是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这么跟我说?”
瞿汤默了一会儿,不着村不着店地问:“真这么喜欢?”
“喜欢?”重彧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揣摩几转,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也没有吧。”
瞿汤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什么,塞外刺骨的风好似从耳畔“呼呼”地划过,海东青振展双翅从营地上空掠过,人高的毂草在夕阳下像一片海,绵延到远方,草籽随着马蹄扬起,飘向更远的远方。历经磨难的桑梓树刚刚在这片土地上抽条发枝。
少年将军扶着插.进地里的长.枪,一手叉着腰,用脚踩实树底的泥土,闻声抬起头来,戏谑地笑着说:“我?哈!不可能,这辈子都只有别人追着我跑的份,哪有我倒贴人的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当时瞿汤怎么说来着的?对,瞿汤没有一如既往地翻他一记白眼,反而很认真的,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反正不是骂娘的话。
瞿汤闭上眼,仰着头撞在柱子上,声音喑哑地道:“你还记得我们远征瀚跶部那次么?你怎么说的?”
重彧的酒劲儿上来,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模模糊糊地道:“什么?”
瞿汤喉咙上下滚了几次,偏头才脸藏进晦暗里,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一直是我对不起你。”
重彧手压着太阳穴,“别啊,定夷侯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对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意图的,毕竟本人魅力这么大,横扫天下独孤求败……”
瞿汤的情一时不慎,煽在了自己脸上,疼的嘴脸抽搐,恨不能现在直接抽死他。
最后,定夷侯认命地扛着不省人事的重相,历经沧桑地滚回了他的相府,这才算是完成宣皇的命令,多次深夜失踪的重相才算是归案,不过没几日他就又改换成白日失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