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妃被人架着带到殿中,往日艳丽的面孔此时苍白无比,进气更比出气少似的。
“陛下明鉴……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怎敢同太子有所苟且……”
授九抬了抬手,温声道:“娘娘别急,您且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倘若您是冤枉的,陛下自然会替你讨回公道。”
淳妃回想了片刻,道:“今日一切同往常一样,晚膳过后臣妾喝了宫人端来的安胎药便感觉有些疲惫,就让人服侍着睡了,然后就……”
“安胎药?”授九问:“娘娘的安胎药是由谁负责的?药渣子还在么?”
跪在后头一名宫女上前来,道:“回陛下,回大人,是奴婢一直负责的,今日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娘娘的药从来都是由奴婢一人从始至终亲手服侍的,不敢让他人接手,今日的药渣子也同以往一样倒在了蓬莱殿中栽的海棠树下了……但这件事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宣皇摆手让人去将药渣子翻出来带来给甄闻检查。重彧一瞥依旧跪着的明谙琛,道:“那太子殿下呢?您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蓬莱殿中?”
明谙琛连忙道:“是有人同我的随侍说,七弟在娘娘那里,请我去一叙一二。”
重彧朗声道:“太子随侍何在?”
一名小太监跑了进来跪下,“奴才在。”
重彧问:“那又是谁同你说的这些话呢?”
那小太监在殿中跪着的蓬莱殿的所有宫人中环视了一圈,指着最靠前的一身穿大宫女服饰的人道:“是她,淳妃娘娘的贴身婢女春熙。”
被点到名的宫女跪行上前来,顶着淳妃难以置信的目光磕了一个响头,“回陛下,回重相,确实是娘娘吩咐奴婢如此通知太子殿下的。”
“你在说什么?本宫什么时候让你说过这样的话?!”淳妃欲猛地扑上前去,奈何身子不允许,只能颓然跌在冰凉的地砖上,“陛下,臣妾没有!臣妾从未让人传过话给太子殿下!”
甄闻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小撮药渣子,“回陛下,这安胎药并非出自太医署之手,里面也确实掺杂了能抑制胎儿生长的药物。”
宣皇掐了掐眉心,一指春熙,“你说的这药是哪儿来的?”
春熙怯生生地看了看淳妃和太子,声细如蚊得道:“是从东宫中来的。”
“父皇,我断然不识得这药啊——”
“你给朕闭嘴!”宣皇踹开明谙琛,冲春熙吼道:“你继续说,所有你知道的,统统都给朕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数月前一日夜里,殿下突然闯进蓬莱殿中,与娘娘动作甚是亲热,被奴婢恰好撞见了,待殿下走后,娘娘便用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并让奴婢以后没五日去暗中接应东宫送来的安胎药,直到昨日,娘娘又让奴婢以七殿下的名义将殿下引来蓬莱殿。”
明谙琛与淳妃听得一愣,一时忘了继续叫冤。
宣皇躬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盯着淳妃,冷声问道:“朕只问你一句,你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朕要听真话,你想好再回答。”
话语涌到喉头,淳妃蓦地对上他的视线,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淳妃从宣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不说宠冠六宫,但也一直没被宣皇给撂下,可见她也是半个聪明人了,有时候宣皇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出他心中的大概。今日事是真是假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也不敢妄自揣测天家的私事。
“陛下,七殿下来了,在宫门前跪着呢!”
“他爱跪就让他跪着!”宣皇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淳妃,“回答朕。”
淳妃望了望旁边还在跪着、已经无措的明谙琛,缓缓道:“……臣妾有愧于陛下的恩泽,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陛下。”
说着,她狠狠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宣皇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道:“淳妃秽乱宫闱处以极刑,太子作风不正,废去储君之位……发配西南,终身不得迈入京籍,依重相和九钦天看,如何?”
重彧与授九俱是一愣,随后拱手道:“陛下仁厚。”
宣皇离开时,重彧听到外面传来明钧意的声音,不过宣皇没有理会他。
明谙琛被带了下去,暂时收押天牢。
待太仪宫中人都快散尽,重彧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在淳妃面前蹲下,“娘娘恕罪,臣……尽力了。”
淳妃泪珠子不断掉着,她随意用手擦了擦,勉强笑道:“重相哪里话,是我要多谢重相的。”
她往外看去,能看见明钧意踉跄着跑进来,她哽咽着对重彧道:“只是钧意尚且年轻气盛,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往后……还要有劳重相照顾他一二了,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她给重彧磕了一个头,“拜托重相了。”
重彧伸手去扶她,“娘娘说的哪里话,我们几人情同手足,彼此照应理所当然,倒是臣今日……是对不住他了。”
“不,”淳妃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直直望进他的眼中,“重相须知,我今日是非死不可,哪怕是为了钧意,亦是如此。”
她与重彧耳语了几句,而重彧听完后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片刻不能动弹。
明钧意闯进来,直接抱住了坐在地上的淳妃,母子俩顿时泣不成声。
“母妃,你等我去同父皇求情,父皇他不会那么狠心的——”
“钧意,”淳妃拽住了明钧意,替他整理了衣襟,“以后你一个人……万事都要留个心眼,不可急躁,不可冒进,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惹你父皇生气,母亲……不能再陪你了,你也不要时时和净语拌嘴,母亲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对你也是顶好的,你也要对他好些,知道么?”
“母亲,你别胡说,我这就去求父皇——”
一名大太监领着几人迈进殿来,他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端着一个酒杯。
那大太监对淳妃和气地道:“娘娘,该走了,陛下说,他准您走的体面些。”
其余人上前强硬地拉开明钧意,分开了母子俩交握在一处的手,淳妃在空中虚抓了一把。
“替本宫,多谢陛下。”
“母亲、母亲不要啊!母亲!”
淳妃微抖的手接过酒杯时,不甚晃出了些,让她忆起大婚那日,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日。
没有人知道,她对陛下是一见钟情,与他邂逅与明灯寺,青年眉眼俊朗地其他公子有说有笑地与她擦肩而过,回眸时,误了一生韶华。
白术闯进殿中从宫人手中接过明钧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抱住他。
那大太监甚至还陪着笑对重彧道:“还请重相和九钦天回避一二。”
重彧猛然回神。
授九握住他的手腕,用了些力气将他拖过来,“重彧,走了。”
他带着人往外走去,步履自如。
重彧迈出宫门时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明钧意晕厥在白术怀里,淳妃已然到底,双眸还没闭上,这一眼,恰直接对上。
一双微凉的手遮住他的眼睛,他被人拖进一个不甚暖和的怀中,授九道:“别看了。”
太仪宫前的雪地里,一串串脚印进进出出,很快又被新雪盖住。
重彧突然抓住了授九的手,声音喑哑地道:“我冷。”
授九毫不犹豫地将人拢进外袍里,揽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