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彧与瞿汤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这恐怕连他们俩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几人中白术刚正不阿,明钧意心性淡泊,百里辰少年意气,年钰心有道义,唯独他俩脾性最为臭味相投。
重彧是贱,那么瞿汤就是骚,两人凑一起简直就是登峰造极的绝配。
与此同时,他们俩也拥有不可替代的默契,较于授九而言,重彧对瞿汤才是真正地毫无保留,或许也是因为熟过了头了,重彧一撅屁股瞿汤就知道他要放什么檀香屁了。
而重彧也是那个瞿汤敢将自家所守疆域交托的人。
老定夷侯两口子以及瞿氏一门忠烈是在瞿汤十四岁那年没的,定夷侯府上一时愁云惨淡,雪上加霜的是夷南动乱。
各大从军出身世家都有自己固定的驻守疆域,例如重家虽然要例行巡视楼兰,但本家的疆域其实是北疆。又如岚家的是西域,北疆与西域临近,这才有了重华和岚风交好。
定夷侯封号中定的这个“夷”便是夷南。
夷南动乱本应由定夷侯出面,也该由瞿汤承袭侯爵后前去平定,但一夜之间突丧至亲,连遗体都没能运回来,任瞿汤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可能立马披甲赶往夷南。
朝中浑水摸鱼的人不在少数,明面上嚷嚷着要由定夷侯府出面才合理,暗地里却挤破头也恨不能飞到夷南去。
重华当时是沉浸在了“温香软玉”里,但一起穿开裆裤的兄弟突遭此大劫,他再怎么不是人也要空空脑袋里的脏水了。
重彧且将儿女情长放了放,到侯府上祭拜了一番,安慰了当时快不人不鬼的瞿汤。
白布挂在梁上,白幡立在两侧,少了两副棺木的灵堂里显得空荡荡的,屋里的气氛压到了最低。
而瞿汤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前,旁边的纸钱还没烧尽。
重彧拍了拍衣摆,整了衣袖,迈进了灵堂。
拈香,点着,作揖,跪拜,上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重彧在跪得挺直的瞿汤身旁席地坐下,尽量将自己显得轻松点,毕竟他是来安慰人的,不是来哭丧的。
“好歹消停片刻,别把本熬坏了,”重彧絮絮地说了一些,“你父母是为国捐躯,沙场与耄老总有一个是他们的归处,你……哎,总不能要把自己熬死吧?”
他从袖间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瞿汤怀中,“给我吃,我不能看着你躺在你爹娘牌位
前。”
瞿汤后知后觉地拿起油纸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只鸡腿,他将油纸揉成团砸重彧,声音沙哑依旧骂他,“你让我怎么安心在这儿吃这玩意儿?!”
重彧捡起纸团,道:“那是面做的,还指望我给你带肉?那鸡鸭鱼肉的不也涨着价么?”
瞿汤这才老实地吃起来。
重彧将纸团手心里用指甲扣着,“夷南这事总会是要解决的。”
瞿汤囫囵地道:“……我不想去夷南,我想去将他们的尸骨寻回来……我想去东南沿海。”
东南沿海一带向来不是太平地方,定夷侯携夫人回乡祭祖,不料中途遇上流寇作祟,为保百姓,英勇就义,谁能料想大宣一肖勇之士就这么没了,连尸首都被沉进大海,也是令人唏嘘。
东海辽阔数千里,深几许,游鱼无数,要寻几具尸体如同捞针,谈何容易。
重彧没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知道如果不让瞿汤走这一趟他这辈子都不会罢休的。
他想了想,道:“行,你要真想去,那等平定了夷南我跟你一起去,你看成么?”
瞿汤嘲讽地笑了,“平定夷南?这又不是过家家,现眼下定夷侯府上除了我再无老将,朝中有多少人就盯着夷南这块发肥肉垂涎不已呢!夷南王老奸巨猾,早就暗中与朝中官员勾结,就等着扣我个卖国通敌的罪名,你说我是该进还是该退?”
重彧沉吟片刻,手压在他肩头,盯着他的眼睛,“瞿汤,你信我么?”
瞿汤一愣,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重彧道:“你觉得我会觊觎你家的疆域么?……说心里话!”
瞿汤不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一夜之间他竟已疲惫不堪,似乎随时就能倒下去,但他不能倒,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决计不能露出任何怯弱。
他绷紧的神经告诉他,现在除了握在手中的爵位令牌,他谁也不能相信,可重彧告诉他,不用他瞿家一兵一卒,他会带着重家军将夷南体面地平定下来。
他为的是瞿汤,不是家国,不是定夷侯府。
瞿汤鬼使神差的信了。
重彧带着他的手书进宫时,他觉得这几日的负重好像顿时消散了。
那一日,骄阳似火。
重少将军力压众议,舌战群儒,顶着重将军的不快,打消了所有人对夷南的大梦,刚才退出太仪宫就打了两个嘴碎的官员,整顿数日后便远赴夷南了。
那年,他虚岁十五,是人生中第一次独自领兵出征,为的却是十四年的兄弟义气,让人啧啧咋舌。
瞿汤鬼迷心窍地听着他的话,好好操办了府上的丧事,两耳不闻平定夷南之事,很快便从哀痛中将自己剥离出来,强硬从宣皇手中接下了承袭的圣旨,及时扶住了定夷侯府在卞京世家门阀中的大门,屹立不倒。
重彧不说,他就不问,好像夷南动乱跟他没一星半点的关系。重彧专心打仗,他便专心整顿京畿有关他的风言风语。
及至重彧大胜班师回朝,他就站在城门上,就这么遥遥的一望,相互递了个眼神,什么千言万语的感恩也都是废话了。
重彧没在定夷侯府惨淡时袖手旁观,所以瞿汤也没在他被逐出将军府时与他行同路人。
重彧被毒打一顿扔进军中,那一路倘若没有瞿汤照料着,又替他压稳了军心,又何来如今位极人臣的重相。
瞿汤知道军中有人以讹传讹,替他点兵,替他稳住军心,替他排除军中异己。他连续几日不合眼,他给他担了前锋,为的就是他在中军帐中能够暂停片刻的连轴转,能够让军医给他好好得上一次药。
哪怕身负六箭,也在所不惜。
一役归来,卞京城中暗潮汹涌,相府立,府邸落,金印官服,虎符甲胄,什么都不一样了,重彧放下了银枪和长剑,专心研究起了权术。
瞿汤在夷南驻守一年,归京述职时,二人在京湖的画舫上一叙。
明明只是一年未见,瞿汤看到个头又长,身形削瘦的重彧时,感觉这一年……真不容易啊。
他提拔了副将,请旨归京,扬言要在泡在卞京,也卸下了盔甲,守着侯府那清冷的一亩三分地。
瞿汤就这么站在了新相府的背后,坊间对于二人“伉俪情深”、“重瞿交好”的事情流传甚远,甚至连像样的小话本子都编排出来了。
“……伉俪情深?重瞿交好。”
明烁一收扇子,偏头笑道:“不过是些流传的玩笑话罢了,九钦天也就当玩笑听听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