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九掀开帘子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过来金銮殿这边?要我去找你么?”
授九笑道:“哪儿需要这么久?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要过去了。”
重彧点头,“你自己小心点儿,这次要是再摔了我可不会去看你。”
重彧不再跟他唠叨,看着马车往那高耸的窥星楼的方向去了,他将金牌挂在腰间,手中握着折子往金銮殿里走去。
金銮殿不比朝政殿气派,但也不失辉煌大气。
雕梁画栋,屋脊上是九只姿态各异的神兽,两侧翘角为金雀衔双铃。朱墙黄瓦,四人环抱的柱子上刮的是金粉,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盘踞在上口吐金珠。一尺高的门槛上用靛青宝蓝勾出两只孔雀。主殿门在中,两侧是八扇镂花青门,分别为四间偏殿。殿内皆铺了大理石的地砖,主殿的屋顶上是百鲤跃龙门成龙腾飞图,两侧又各有两道门通往侧殿。
此时殿外正围三批御林军,一批固定看守的,一批轮班的,还有一批随时走动查看的。
太学府的人早早等候在外,见了重彧也都打过招呼。
考生在宫门口就下了马车一路走过来,这一路上自然也有侍卫驻守,重彧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列宿辰的身影就自己先进去了,殿门处当值的两个小太监查过他的文书与令牌就狗腿地将他请了进去。
而殿内的其余几位监考官也早早到了,右尚书步钦沂与太学府奉常重瑾也在,还有一位太学府资历高的太傅、太子太傅以及吏部尚书也在内。
重彧与他们对过了手中的文书确认无误后,恰好宣皇到了,少不了嘱咐了几句。
重彧监考的考场在主殿的西侧第二间,他提着衣摆迈过门槛,走到主位上坐好,百无聊赖地等着考生进来。
明烁进来时,他正支着下巴蘸了墨在纸上画王八,他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哥哥?”
重彧忙捂住了那张纸抬头冲他笑,问道:“来得这么早?”
明冶心中了然,手中一惯握着洒金牡丹的折扇在胸前扇了扇,道:“哪儿还早?已经该入场的时间了。”
重彧看了眼旁边的时漏,将王八揉了丢进瓮中,整了整衣冠,对明烁笑道:“那先预祝你金榜题名了。”
辰时整,金钟一声悠长的闷响,开考。
大宣殿试有足足四个时辰,一直从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一日考完,而在这儿期间考生不得中途退出金銮殿。
重彧觉得这辣鸡的规定,雄心壮志总有一天要撺掇着宣皇把它给改了,免得以后的监考官也一同挨饿。
不过开考不到半个时辰,重彧就有些饿了,开始心里后悔早上为什么没有多买两个包子。他在殿内环视了一眼,其余人都只顾闷头沉思,唯有明烁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焉焉的还冲他一笑。
这孩子真是心大,跟他表哥一样。
左右闲着无事,重彧就支着下巴对照着文书找起了安筱廉来。
那是个十七八的少年,坐在重彧西侧第二排的中间,眉眼和安筱麟有些像,不过温和取代了傲气。
安家其实也是大宣建国的功臣之一,祖上是经商的,不像其他几家,他们家提供的是财力,据说当年大宣军队中所用的一针一线都是由安家提供的,建国后也就没敢像其他几家一样要求封王分封地,只要了个世袭的国公,继续做生意,直到如今手里也没有一点儿实实在在的权力,也正是如此,他们家才不那么遭宣皇防备。
不过近年来局势有变,正如万公公所说,老安国公是个逍遥的性子,不追求政治上有所建树,反而喜爱游走天下,领略各方风土人情,晚年就安居阴淮地区。不过他的正房所出的两个儿子倒是有野心的,与他们老子的思想全然不在一条线上,一心要给安国公府找些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能握在手中的实权,譬如军权或政权,老安国公没辙只能随年轻一辈去折腾了,这才有了前些年安筱麟和重彧争丞相一位的事情,这次回卞京来多半也是他们的主意,来了大概也就不会走了。
安国公府虽没有什么实权,但在京中的地位与将军府也不遑多让了,安国公的弟弟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也就是明琷珂的父亲,而他的两个妹妹更是与镇徽王渊缘颇深。
大的那位早早嫁到了镇徽王府做正妃,产下明熠,而小的那位正是当年镇徽王在民间偶遇的女子,后镇徽王也请宣皇追封了她为镇徽王侧妃,听闻侧妃产下两子,不过镇徽王只找回了明烁,另外一个众人料想是随他母亲一同流落他乡了。
这边重彧还在感慨安国公一家人脉广时,那边授九在司占司就目睹了一桩怪事。
授九来后与与众人整理了最近的相关文书后,就焚香净手,到院中等观今年的鱼跃龙门,却迟迟不见鲤鱼浮出。
直到时辰接近午时,两条鲤鱼缠斗在一处,一金一红,身形近一尺半,双须长,鱼鳞在阳光下粼粼发光,娄仪见地好生奇怪,正要叫授九上前细观。
那两条鲤鱼却同时跃出水面,过了一道石拱,落在了另一边。
司占司内众人顿时一惊——双鱼跃龙门!
授九一愣,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娄仪迟疑不定,上前问道:“大人,这……怎么办?”
授九回过神来,问道:“方位记下来了么?”
“嗯,癸方酉位。”娄仪将折子递给他。
授九接在手中,垂眼翻了翻又合起,淡淡道:“如实上报便是。”
他往外走去,娄仪也拿起一本折子与他的披风跟上他,有些犹豫地道:“若皇上问起,这可不好说,根据往年记载从未出现过双鱼跃龙门的现象。”
两鱼相争成龙的机会,必有一方伤残,科举大事出现混乱,国运如何昌隆?否则便是天意如此,多出了一个成龙的机会。
双鱼跃龙门,要么大吉,要么大衰。
授九道:“不必慌张,依我看这双鱼跃龙门未必是坏事,待我回去翻过书籍,再回禀陛下也不怕。”
娄仪听他这么说,心中自然定了定,一低头看见他手中授九的折子上多了两个油印,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沾上去的,但随后又察觉到之前司占司所有人都是有净过手的。
“大人,你这书上怎么有两个油印子?”
娄仪首先就肯定不会是他们大人弄上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摸上去的,他们大人这么爱干净,那人非惨死不可。
授九接过去看了先是一愣,想起应该是重彧先前吃包子没把手擦净留下来的,他有些无奈地将折子收进了广袖里。
“家里猫顽劣留下的,见笑了。”
娄仪有些蒙,心道:大人家什么时候养猫了?
授九为了今日的殿试能够行动方便,让六净看过伤后上了两根针,不过两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疾行。
他与娄仪慢悠悠地从司占司走到了金銮殿,小声地同守在殿外的其余大臣打过招呼后,接过娄仪手中的披风独自绕到了偏殿去。
偏殿里,重彧放弃支着的姿势,直接趴到了桌子上,一手扶着一本书挡在脑袋前,让人从下面看去真以为他在趴着看书。
授九悄无声息地踏进殿里,从角落里缓步走到前面去,见他果然睡的不省人事,有些哭笑不得地将披风抖开披到他肩上,还替他扶正了手中的书。
下头的明烁抬眼看去,笔在手心里转了个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