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龙吐真气，东边霞光铺满，群山之巅朝阳漫过，红日起于一线。

授九站在檐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淡淡地道：“紫气东来，文曲星落世。”

“什么玩意儿？文曲星？”

从木柜里把自己刨出来的重彧抖落手中的白袍扔到床榻上，又折身去找外袍与腰带。

“你说谁文曲星？明烁？”

授九拉起了门转过身，慢慢地走到床榻边将垂落在地的衣袍一角捡了起来，道：“你摔轻些，玉冠是会碎的。”

重彧从一对丧服中刨出那一身完整的千层祥云官服时，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看哪儿都是一片白。

他抖开衣袍递给授九，问道：“你刚刚说的文曲星是谁？这个总不是天机了吧？”

授九伸开双臂整了整衣袖，任由他替自己拉好了衣襟，“算是半个天机。”

重彧拉开了银线勾边的腰带，上面的流苏垂落下来，他伸手环过授九腰间，又将后面的两根细绳拉到前面来系好，环佩勾玦，叮当作响。

及到重彧扶着授九出门时，东方天翻鱼肚白，渐渐扩散开。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赶车的是位青年，长相清秀，一身黑袍，领口处用金线绣了个“九”字。

重彧心下纳闷这车从哪儿上来的，授九回头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将他拉上车来，道：“后面自然有路，只是别人没发现而已……你与我一道去宫中？”

重彧钻进马车里做好，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他监考乙场，上头是他所监考的考场中考生的名字和一些信息，巧的是明烁就在乙场。

授九坐在对面，在中间的桌上摊开了两本书，提笔沾了朱砂墨圈圈点点起来。

走了一会儿，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人声时，重彧挑起车帘看了一眼，见路上已经有好几辆眼熟的马车了，现下离开考还有一个时辰，不过考生要提前一刻钟到宫中。

重彧没那本事参加过科举，但监考过几次，见惯了那些考生家里人又是嘱咐又是担心的样子，有甚于当初出征时府中姨娘送别时的模样。

时辰尚早，重彧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手伸开时碰到了马车顶，他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壁上，眼眸半睁半阖。授九翻过一页书抬头瞥了他一眼。

“秦子安这几日一直住在你府上？”

重彧点点头，“反正也就这几日而已，等他过了殿试再说。”

马车一晃他的头就撞出了一声闷响，疼得他“嘶”了一声捂着头，对面的授九扶正了书，见他这样笑了一声。

授九指尖夹住车帘一角拉起，重彧借着缝隙往外看去。

一辆阔气的马车停在一旁，赶车的是个少年，一脸的不满，车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回事？连赶个车都赶不好了么？摔伤了公子看我如何治你的罪！”

那少年臭着一张脸，道：“回大公子，不小心与其他马车撞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

先前的声音又道：“不懂得让他们让开么？”

重彧上下打量了那马车，觉得京中似乎没这么一号人。

授九低声道：“是安国公府。”

重彧挑了下眉道：“我说呢，除了他家那副款式的还有谁能这么冲。”

他退开身子，钻了出去。

“怎么回事？我记得京中没这么大一个坎呀？”

那赶车的少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收敛了些，冲车里道：“大公子，是重相。”

随即，车里就出来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眉目俊秀，隐隐透出一股傲气来。

重彧认得他，是安国公府上的大公子，“多年未见，大公子安好？”

安筱麟上下打量了他，笑了一声，语气有些轻蔑地道：“不劳重相挂心，一切安好得很。”

重彧也不在意，看了眼他们的马车，问道：“不知府上是哪位要去参加殿试？”

安筱麟道：“是在下的五弟。”

“爹，好了没有？”十一二岁的孩子一身锦袍，不耐烦地探出半个身子来问道：“怎么这么久？管他什么相的，用钱打发了不就行了，快点，待会儿五叔要赶不上了。”

重彧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好像没听见一般。

“重相莫怪，小孩子不懂事又初到京中，莽撞了些。”安筱麟话是责备的，却听不出一点儿责备的意思。

“自然不好同无知小孩计较，”授九挑起帘子，冲安筱麟笑了笑，又对重彧道：“左右你是去监考的，急个什么劲儿？”

重彧撇撇嘴折回了马车里坐好。

授九又道：“迟风，将车往旁边赶些，好让安国公府的公子去考试。”

赶车的青年应了一声，安筱麟冷哼了一声一推那孩子同进了马车，安国公府的马车就往宫中的方向去了。

授九这才问重彧道：“你和安筱麟有仇？”

重彧没忍住笑了出来，道：“算是吧，原本当年这丞相的位置是安国公砸了多少钱要让安筱麟从阴淮调度过来的，他都收买好朝中近一半的大臣了，结果半路杀出个我来，否则现在朝会站在你旁边的可就不是我了。”

授九对这件事略有耳闻，还听说后来安国公的那些钱也没能收得回来，这件事也只能就此作罢，毕竟这也算贿赂买官了，这罪他可担不起。

他淡淡道：“那安国公府这次就是冲着左尚书的位置来的了。”

马车行了一阵，重彧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不过授九没要，他依旧提着朱砂笔，桌上瘫着两本书，上面是些重彧看不懂的符咒。

重彧餍足地擦了擦手，见他手边放着一本加封但已经拆开过的折子，直接伸手拿了过来翻开，里面是各个考场的考生名册，甚至坐哪个位置都标了出来，连监考官的名字也有了。

重彧大致翻了一下，得知列宿辰就在甲场，也就是正殿，由宣皇亲自监考。

“安国公府的五公子叫什么名？”

授九借着蘸墨的时间略一思索，“安筱廉。”

重彧一见这三个字在自己的大名下方，当即乐了，“哈哈，他安筱麟再怎么不服气，他弟弟不也是我的门生么！”

授九的马车是一路可以驶进宫门去的，直到马车停时，重彧就知道金銮殿到了，他将折子原模原样地折好放回授九手边，便掀起帘子跃下车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敲了敲车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