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彧这一辈子到这里统共二十一年,前面十五年过得逍遥快活好不肆意,后四年不着调吊儿郎当。
无论是当个少将军还是作丞相时,他都端得一副人模狗样,不过熟识的人都知道他虽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君子,但也绝不是个地痞流氓,起码他懂得书中所说过的“非礼勿视”,他也断不会无故撩拨他人。
他也会编荤段子,但他绝不会调戏良家妇女,正如瞿汤所说,以往往他府中塞人的人数不胜数,什么样的人没有,他愣是从未碰过一根毛,守身如玉,坐怀不乱。
不过他毕生的理智在这一刻都不足为谈了。
他推开授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许久,又意味深长地骂了一句,“卧槽。”
有些东西有些飘飘忽忽的不太真切,以前想了很久没有想出来,重彧便将他搁置了。
授九拖着他的手腕将他抱住的时候,重彧脑子里对于这些东西从未如此清楚过。
可现在想这些好像什么屁用也没有了,他只想一头闷回当年,问风尘子一句,他克不克夫?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重彧就知道:完了,他完了,他百年之后下去肯定会被列祖列宗骂得狗血淋头。
堂堂大宣唯一一位丞相,卞京八杰之一,如今真真断袖了,还把九方阁未来的阁主,同为御封正一品金印朝首也掰弯了。
重彧觉得自己会被很多人记恨的,男的女的……总之很多。
可他心里又莫名地有了一点儿慰藉与兴奋。
就像他手心的那个小伤口一样,有些疼又有些痒。
授九清瘦的手腕卡在重彧的肩胛骨下,似乎要勒进他的血肉里去,他埋首在重彧颈窝里,呼吸紧促潮热。
重彧僵着脊背,姿势僵硬地跪在他身旁,一只手撑在书案上才没有垮下去,他体贴地没有胡言乱语,给他留足了缓过来的时间。
刚刚弱冠的人还带着少年的朝气与莽撞,胸膛起伏,周身轻颤,不见平日的稳重。
过了好一会儿了,重彧才拍了拍他的背,“喂,被占便宜的好像是我吧?而且貌似没规定当小厮还要陪这个吧?”
重彧以为他情绪不定,忍不住道:“师父,为老不尊了。”
却听得他闷闷的笑了一声,“你先说我管不管得到你。”
重彧:“……”
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重彧十五岁时曾有这么一桩名扬中外的风流韵事。
夷南重兵在前不到两里地,两军对峙之时,战鼓声重重,而重少将军却在阵前拆开了一个信封,从里面抖落一张信纸,信纸上的清苦药味被沙场的风一吹即散。而那少将军读着信竟笑了起来,那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眼神和笑意,着实与这战场上的气氛不符。
军中顿时不少人都忍不住凑过了头去,就连敌军也隐隐有些骚动。
“怎么回事?还打不打?我等着回去洗澡。”
“不知道啊,少将军在看什么?笑得这么荡漾。”
“诶诶,不会是看他的美娇娘来的信吧?”
最后敌方重重地敲了鼓战鼓,吵吵嚷嚷地问到底打不打,并声称不打他们就要撤了。
正在兴头上的重彧脸顿时一拉,副将知道对面要完了。
果不其然,最后夷南败得连刀都来不及捡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夷南王一连七八封称臣的折子送进卞京,只求大宣铁骑不要再前进。
于此,重彧“沙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佳话流传甚广,只是一直无人知晓那“红颜”究竟是何方神圣。
堂堂大宣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御封正一品金印朝首,也是从莽撞少年走过来的。他不知道别人的少年是如何风流倜傥过来的,他自己的少年却是在铁血柔情中渡过的。
即便远赴边疆之时,敌军当前,他也能抱着授九写给他的书信傻傻地乐。
因为授九。
好像他从后院水榭下练字打瞌睡孩子到十五从军征时,都是授九并着他过来的。
好像从跪祠堂和偷跑出府饭为了他逃离庆功宴的一点点转变,都是有他。
小时候他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会和授九分开,那是年少无知。
后来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和授九再见,那是重逢惊鸿。
究竟什么时候的情谊更深些,又是什么时候情根深种,抽枝发芽,他都有些模模糊糊的。
重霍当初想不到,他从九方阁请来的那个少年能降得住他家那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后来一辈子,重霍想秃了头也没想明白自己儿子到底为什么栽在了别人手中。
重彧觉得这个世界未免有些太玄幻了,又觉得授九吃了脏东西。
六净来的时候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才等来人。
“嗯?阿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六净看了他一眼后又转过头来,手搭上了他的脉。
重彧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六净皱着眉松开了他的手,“无事,我看你面色潮红,而且脉象紊乱,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重彧瞪大了眼睛,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脚下一个趔趄,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六净没听懂的话。
“他上火,”授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侧了侧身子,道:“师兄里面请。”
重彧:“呵呵。”
六净给授九看伤时,重彧自己摸到了他的书房里,在他的书架上翻了翻,果然如愿翻到了一本老黄历,他袖袍挽了上去,背靠书架坐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唰啦”地翻着,翻到对应的日期后,视线往下一挪,那书上白纸黑字赫然写着一串字。
“今日宜谈婚论嫁。”
半晌,重相摔着门出来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月华照得他双颊同眼角一般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