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儿伏在地上磕过头，才站在一旁儿回话：“姓钱的和姓周的嘀咕姥姥准是又得了个大肥差，因此骂了姥姥好大一篇话，只是孙儿不敢学，这是第一桩不肖的事，二则又打发孙儿来盯梢，末了，还要骗盛姨娘的钱去蔺家酒楼耍，坏透了！”

别看这小四儿年纪不甚大，心机却颇为细密，早琢磨出柳朝云实则对钱周等人唾鄙万分，眼下仍打交道，不过是心疼钱罢了，可她终有疏远的时候啊，小四儿可不愿堕落，故此一心对柳朝云尽忠，知无不言。

“好，好，好，真当我是个老太婆了，不知道他们做的好事。”柳朝云怒得翠眉紧蹙，杏眸瞠圆，声吻中也渗出几粒恨意。

不容小四儿作答，柳朝云便疾快地抬步走了。

徒留一味芳香与一脸讶色的小四儿。

他怔立了半晌，忽然体会到她的意思，喜不自胜地低嚷道：“处置了好，就该处置了他们！”

这厢柳朝云面上犹在发烦，且行且想：再容忍下去，指不定日后要猖狂到什么地步，治害到我也未可知，非要给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否则真当我是个昏愚的了。

下一瞬，便有桃香笑迎上来：“姐姐去了好久，我想该不会是肚痛了吧，所以走来看看，见着姐姐好模好样的，就放心了。”

这时柳朝云神情已经从容：“多谢你这般关心，可不是一时肚里不舒服起来，所以多耽误了些，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回去吃两口热茶就更无碍了。”

“娘子这会子正誊录词稿呢，娘子还说姐姐写得温润秀丽，如珠似玉一般，叫人爱不释手。”

柳朝云羞惭不已地挽着桃香：“哪儿就这样好呀。我们快些过去伺候吧！”

二人才步经殿春簃之阁，恰见李绣衣飞文染翰之态，引得柳朝云冲口而出：“今儿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龙姿凤采。”

桃香似懂非懂地点一点首，眼波重流转回柳朝云身上，想道：朝云姐姐的学问真好，不像我只会说美若天仙。

随着二人脚踪曳近，李绣衣的一际眼风也照临在二人身上了。

“桃香，才得半首，怎么就丢下笔跑开了，有趣得不得了，我还想瞧呢，快来续上。”

桃香刹那间萎靡不振：“娘子饶了我吧，总想不出来好的。”

在两厢对话时候，柳朝云则已取笺在手，垂目看到：

调寄《醉花阴》

随步双成归碧海，粉败蜂蝶瘦。回波见余容，莫忘明年，遍满双罗袖。

“好个＇回波见＇、＇遍满双罗袖＇多娇俏灵趣啊。”柳朝云赞叹道。

坐于李绣衣左手边的云潇，仍旧不苟言笑，但柳朝云之评徐徐入耳时，不由微抿唇云，来表示深有同感。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勉强你立马续上了，不然呀，这娇俏灵趣可就失色许多啦，你且慢慢想出好的。”

李绣衣话音将将落地，又拈出一幅乌云茫茫的词稿，问到梨香：“为什么将字儿都抹去，不给我们瞧了呢？”

“方才看了娘子与众姊妹的，再看自己的，十分见不得人。”

当刻清盈的笑声便从李绣衣的喉泉中涌出来，珠落了一地：“你们听听，这话该不该说！”

梅香抢先噗嗤一乐：“不管好赖，也让我们瞧瞧才是啊，你怎么总这样扫兴。”

柳朝云舒腕过去牵住梨香的手，眉眼有笑地逗她：“这丫头不傻又傻，这回巧藏了起来，下一回还怎么着？”

梨香不意遇着此番举动，忽然不知所从了。

一时恍惚，柳朝云仿佛幻作千万朵中最柔媚的一朵芍药，袅然然地亲近着自己——曾几何时，百般竭力去靠近却无法称心，已经死了心不再去交结的人儿，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手儿任由她捉握着，一动也不敢动，宛如一截可供人摩玩的玉雕琼枝。

梨香木头木脑的情态，不免让李绣衣稍减意兴，不过又转念一想：她于诗词到底还很生疏，羞窘也是常情，与她计较起来，她反而更怯缩了。

于是李绣衣蒲睫一颤道：“果然是个傻丫头，只好也饶了你罢。”

而柳朝云呢，见这梨香不禁逗顽，又闻李绣衣别开话茬，便轻拍了拍她的手后，就松开了。

本要揭过此页了，那梅香仍旧不依：“可是究竟没交卷，该罚！”

“有理，该怎样罚她们呢？”李绣衣口吻闲悠地问道。

梅香秀目轻狭：“罚她们照管三个月的鲜花！”

“你……”堪堪回神的梨香向梅香瞪去一眼。

心内更有许多牢骚：好个会见缝就躲懒的货！每日供来的花卉，以往都由你料理，为什么趁机派给我们？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