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柳娘罢。”李绣衣望向柳朝云说话时,她那一对浅嫩的梨涡儿也合时地漾在了腮边,为似月之容更添了另样风情,摄人心魄愈甚。
柳朝云完全没料到这位风姿绰约的贵人竟认得自己,不免惊喜交加,与她答应时,声容较起方才益发和婉,又唯恐言多必失,扰人兴致,所以只应一记“是”便休。
“没见过你之前,人说你秀艳若仙,情性又聪颖风趣,讲得是世上难寻,天上也未必常见着,我还不信这话,反而笑话了她两句话,不想今儿一见到你,就不得不向她赔罪了。”李绣衣停了两息,继而扬声唤了桃香:“桃香,你过来。饶恕我昨儿晚间对你的口不择言罢!”
柳朝云话尚未听全,面颊已臊上两抹樱霞,螓首也缘此稍偏了一偏,此种娇羞,是平时绝无仅有的。
那桃香近前见礼完毕,笑着回道:“哪儿还记得啦,娘子又来取笑人。”
已按定心神的柳朝云对桃香越看越爱,若非她在贵人面前不吝褒扬,自己哪里会这等轻易引人注目呢?因而特特整衣向她施礼道谢。
这一派上和下睦的氛围,可就羡煞了默候在一边的另外三人,徒然成了三尊粉面抱笑的瓷娃娃,可定栖在柳朝云身上的三道眼风里,早是恨怨不迭了。
是恨不得立刻把柳朝云拆着吃了,更是抱怨她们的闺友橙香与梨香,不曾告诉席上竟有这柳朝云,令她们做了陪衬!
三人越想越不甘,忽然内里最青稚,也是最浮躁的一个女孩,名唤翠屏,往后退了几退,一直退到一张高几旁,装作失了脚一般,一把暗将高几推翻在地!
翠屏知道,几上摆着作补给之用的糕点瓜果等物——毕竟,是她亲自摆的嘛。
待好一阵的丁零当啷彻底熄了声儿,早扮作一副可怜模样的翠屏,哭啼啼地说道:“求娘子不要责罚,翠屏不是、”垂耷下并未有泪痕的脸儿:“翠屏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呜呜……”
李绣衣一声儿不言语。
橙香、梨香、梅香、云潇闻声赶来时,橙香见是她的至友翠屏闯下大祸,不由颦起眉山,先是速令梨香将李绣衣请出亭外安坐,又是催逼着后脚而来的内侍加紧捡拾东西,还不忘海骂另外二人肩上扛的是榆木疙瘩——眼瞎耳聋!
这被骂了“榆木疙瘩”的两人,也不自辩,仍心慌缭乱着,她们不似翠屏逞性妄为,尽管心底一团恶气,可说什么,也不敢立刻撒疯啊。
而翠屏呢,她见李绣衣等人一阵风地去了,便伏在绣墩上偷着笑,心中想的尽是:哼,谁要我不自在,我也立刻要她不自在!
只可惜,橙香对此还一无所知。
柳朝云、梨香、桃香、梅香、云潇围随着李绣衣往亭北行过一程后,才闻李绣衣询话儿:“柳娘、桃香没有唬着罢?”
柳朝云、桃香先后回道:“不曾被唬着,多谢娘子关切。”
“这样毛手毛脚的人儿,也能拉来服侍娘子,扫兴!很该治她一个伺候不周的罪!娘子忒好性儿了!”落后半步的梅香气鼓鼓地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使在场几人听得真切。
柳朝云、梨香、桃香、云潇皆是心照不宣:小丫头不过有些冒失,何至于大动肝火挑她的不是,闹开来,倒显得做主人的刻薄轻佻。
柳朝云与桃香分别悄悄地向梅香递去噤声的目色,梅香翘起榴花红一般的唇,轻哼两声,也就罢了。
而李绣衣仍旧恍若未闻,只命梨香、梅香去寻一处空地重设锦帐宝榻,再整香茶鲜果。
待李绣衣携众落坐于锦帐之中,又因更傍近芍药丛,幽香纷扬,反比彼时情兴更浓,顾盼顷刻,认真说道:“我瞧你们几个都是读过书识字的,不如便以芍药为题,填词取乐,拟的好的,送她明珠一颗。”
正手捧一枝盛开的芍药,细嗅其香气的梅香,忙回首娇滴滴说道:“我才将那对联上的字儿认熟,可不会填什么词啊,娘子好狠心,丢下我,自乐去!”
“哈哈哈……我还没把话说完呢!柳娘,你拟出几个调来,交给梅香,要她拈与我们,派她一个发题监场之职。桃香快去准备笔墨。”
“遵命。”柳朝云与梅香同时应诺。
桃香同云潇也当即依令去取笔砚纸墨等物。
待诸事俱已妥当,梅香便在花前焚上一炉清香,此号即出,众人各自凝思起来。
一时李绣衣最先往笔山之上搁了兔毫,其后乃云潇、柳朝云相继歇笔,梨香、桃香则至烟销香烬之时,仍举笔出神,那梅香欲要开口,李绣衣却摆一摆手,且召朝云、云潇近前同阅完稿。
首调乃李绣衣的《诉衷情》:
玉箫声里落红多,独占得秾华。广袂分破轻絮,帘卷汉皇家。
风融融,柳依依,卧烟霞。渐催娇蕊,渐动幽芳,渐飞天涯。
云潇尚在品玩其词,柳朝云则已经在思索该不该劝解玉瓶弃舍了那张怀棠,毕竟这李绣衣才貌无双,情性又和淑,与她相争,胜算又有几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