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柳朝云的《浣溪沙》：

丹禁红花才绽时，媚容欺桃态卓然。惯纵相竞照春澜。

燕舞翠帘风悄悄，愁销湖海碧云天。慢斟新酒按香檀。

李绣衣看毕，神情微动，实在未卜这婉丽而深幽之笔竟出自侍婢，自然而然称赞道：“甚妙，描得芍药十分传神。”

云潇心评道：“还十分娇惯芍药。”

柳朝云巧静一笑：“承蒙见爱。可惜朝云学识浅，只知道娘子、云娘写得好，却不知道哪里好。”

因此话，李绣衣不免好奇地去看云潇的《浪淘沙》：

凤懒百花慵，丽人姗姗。娇云沾衣宴花间。半霎怒雷风雨骤，唱彻《阳关》。

青镜银烛斜，庭下香寒。迢迢漏声薄妆残。莫抱琵琶传心曲，寄与谁言？

“云……你、你是左武卫大将军天水公的孙女儿……”才看了半阙，李绣衣颇有些激动地盯着云潇：“永定沈公的夫人……吗？”

不但柳朝云大吃一惊，连沉思中的梨香、桃香也因此醒过神来，这三人觑着眼看向云潇，不敢相信这位气色恹恹的厨妇，曾是侯门小姐，公爵夫人。

永定公，柳朝云略知一二，此人姓沈名砚。原本颇得皇帝重用，可因为一力反对皇后涉政，被皇后记恨在心，不久帝后二人便寻了个由头，将沈砚一家老小贬出京城，沈砚恨怨不已，私下勾结贼人，预备作乱之际，却因左右人语泄而败，相关人等皆按律处置。沈砚被追贬为庶人，传首示众，沈砚之亲属，唯有女眷、婴童留得性命，入充掖庭为奴作婢。

云潇双肩一颤，愈发低下了头，百般抑住了泪意，才缓缓应道：“罪妇正是云潇。”

不料下刻，只见李绣衣款款而拜：“学生饰性与老师分别十年，不想再见竟然……”

“饰性，”云潇抬起一双倦眼，仔细地看住了李绣衣，隔定片刻，嗓根里再不能遏住的悲情，化作睑中豆大的泪水淹过两颊，滚落下来：“饰性，休拜休拜……”

那厢柳朝云早暗命梨香、桃香取来温水、手巾、镜奁等物，候在李绣衣身侧。

不出意料，李绣衣正要索帕，却见眼前色色齐全，下意识地便将感激的目光移向柳朝云，又很快收回目光，仍以学生自居，亲自为云潇梳洗。

待云潇的鬓脚拢整完毕，柳朝云又立刻牵走梨香、桃香暂退一边闲耍。

李绣衣向朝云一点玲珑颔，一面放下心来与云潇略诉一些由衷之话。

“老师受苦了。”李绣衣痛惜地望着面容甚是疲悴沧桑的云潇，不觉也滴下泪来——哪儿像三十七岁呀！

更是怀念从前的她，那是多么的神采照人，气度文雅啊。

“迟至今日才知老师委尘……惭愧万分，乞恕学生救护不力之罪。”李绣衣一面说着，一面又要伏腰拜下。

云潇见状忙两手拥住道：“我现是个落魄罪人，莫再重礼相待，平白惹得旁人在背地里编排你，我不听见便罢，听见了，必有一场唇舌官司，打到上官跟前，我总是要吃亏的。”

“老师说的在理，眼下最要紧的，当是尽快救出老师。”

“不、不要！”云潇十分警惕地左顾右眄了一番，稍远处，有那梨香、桃香、梅香倚花玩耍，依稀有一两声笑声漏来，再远些，便是殿春簃之阁，帘内衣影簇簇，显得极为热闹。

只是怎么也寻不着柳朝云的身影，云潇未免心生一丝忧虑，可掠尽眼前花丛，皆无人栖蔽在内，行窃听之事，是以又笑嘲自家太过草木皆兵了。

然而，当云潇再说话时，嗓音到底还是往极低处压去：“这话绝不可再提，倘或传到娘娘耳中，她万一不畅，可不问你是谁，届时……”

余话并不曾说出，只叹出一口长气。

一处垂柳荫中。

柳朝云依石而歇，地下还有一个不住磕头的太监。

“那俩个不肖的东西，又打发你这小狗肉儿来听消息了，他们这一回又想知道什么？”说罢，履尖往太监肩上踢了一踢：“起来回话。”

这内侍才微微抬脸儿，正是钱华、周海宁打发来探风声的小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