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音将一碗安神汤捧起来遮住脸,小声道:“娘娘的安神汤。”
说罢,还讨好地笑了笑。
林双:“……”
沈良时环膝坐在床榻上,头枕着膝盖,盯着帷帐上的流苏,烛火照映下,她长发散开,柔和又温顺。
林双透过窗往里看了一眼,走到门边本想推门而入,却又顿住,头一次彬彬有礼地叩了叩门。
“进。”
沈良时有些意外,见她手中端着安神汤,连忙接过来,道:“这种事让迦音做就好了,让你深夜还走一趟。”
林双看着她拿开勺子,捧着碗汩汩往下灌,波澜不惊道:“不是你让她去请我的吗?”
“咳咳!咳咳咳咳……”
沈良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看向她的目光震惊,触及她毫无波动的视线,又只能气道:“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林双就梗着脖子乜了她半晌,随后她回身合上门,又去挨个吹熄殿中的烛火,动作僵硬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睡觉。”
沈良时爬回床榻上拖拽被子,待烛火全部熄灭,殿中陷入一片黑暗,林双行至榻前,二人一坐一立,一时无人动作。
……怎么睡?
……还搂着睡?
前几日夜里,沈良时常因为梦中惊吓睡不安稳,林双本就因为有人在侧而觉浅,又被她翻来覆去的惊扰,醒来无数次,所以常睡到一半将人手脚一锢,如此方得以到天明。
沈良时的脸烧红,幸而在晦暗中,没人能瞧见。
她手抠着锦被,往里挪了几寸,刚要开口,就见床前立着的人如同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坐了下来……然后不动了。
两人对峙片刻,两两无声。
沈良时环是殿中一圈,忍着心底的害怕,道:“再坐下去就天亮了……”
她听到黑暗中有人叹了一口气,然而还不待她去分辨其中意味,就听有人敲门,声音紧又急。
“娘娘,不好了!”
林双几步上前拉开门,问道:“怎么了?”
“凤仪宫出事了,”迦音换了口气,道:“皇后娘娘不行了!”
小产之后,皇后一直不见好,太医院想尽办法,只想出用参汤吊着她的精神。林双私下猜测过她断气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又这么突然。
阖宫嫔妃不顾更深露重赶到凤仪宫,皇帝已经守在榻前。
沈良时心里突突直跳,想起临走前林双同她说的话。
“皇后突然不行了,背后一定有人动手,这盆脏水不是泼给你就是泼给晏嫣然,无论谁向你发难,你都咬死不知此事,咬住裕妃和襄妃不放,问她们要证据去。”
沈良时抬头看向硕大的“凤仪宫”三个字,攥紧迦音的手臂,迦音担忧道:“娘娘,您还好吗?”
她摇头勉强一笑,“本宫没事,进去吧。”
皇后寝殿内此时挤满了人,沈良时越过其他嫔妃走到前头去向皇帝见礼。
张裕正从皇后身上撤下银针,他颤巍巍地向皇帝告罪,“微臣无能,只能为娘娘吊住气,陛下多与她说说话吧。”
“滚!都滚!”
“陛下。”宋颐婕拉住暴怒的萧承锦,气若游丝道:“不怪太医们,是臣妾身子不争气。”
萧承锦握着她的手,道:“不会的,朕已经在找天下名医来为你医治了,你会好起来的。”
宋颐婕缓缓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道:“臣妾多谢陛下,但是臣妾还是没能为您生下一个嫡子,不知如何去面见父皇母后……只愿他们不要怪臣妾,陛下也不要怪臣妾,不要累及臣妾的父亲,他年事已高,还请陛下恩准他告老还乡。”
“朕答应你,朕都答应你,”萧承锦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竟流下两行泪来,“都怪朕,是朕一直要你给朕生一个皇子,否则你也不会小产,也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宋颐婕猛地捂唇咳嗽起来,一滩血在帕子上晕开。
沈良时同其他人一齐跪下,高呼“皇后保重凤体”。
宋颐婕面色灰败,半月时间将她耗得形容枯槁,再不见往日端庄得体,她躺在绣有凤凰纹样的床帐里,如同被关在一个华丽的匣子中,被吸走了所有的生气。
短短几年,将她与以往那个潇洒恣意的丞相府独女变得天差地别,变成了以前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沈良时垂首跪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
宋颐婕挣开萧承锦的手,抚摸着锦被上绣得栩栩如生的凤凰,“陛下,您还记得当年您来相府向我父亲求娶我时的场景吗?”
乍闻此言,沈良时脊背顿时僵住,她抬眼看向尚在流泪的萧承锦,只见他脸色忽地沉下去了。
“皇后,你是病糊涂了。”萧承锦擦掉眼泪,向众妃嫔示意道:“你们先下去吧。”
皇后不顾他的阻拦,继续道:“我没有糊涂,我一直记得,您和我父亲说心悦我已久,希望能求娶我做您的正妃。”
“陛下当时还只是皇子,第二日您就请求先皇赐婚,父亲劝了好几天,他说你明礼数,知进退,将来定是个好夫君,将我嫁给您他很放心……”
“贵妃,朕让你退下!”
其余人早在皇帝开口时就马不停蹄地离开,唯有沈良时还跪在原地,身板挺直,偌大的宫殿中现下只有他们三人。
沈良时不顾萧承锦的呵斥,怔怔地看着宋颐婕,无意识倾身向前,道:“然后呢?”
“贵妃!”
宋颐婕不知为何蓦地落下泪来,她看着朱红的帐顶,最终闭上了眼。
“陛下,其实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太子妃、皇后,我喜欢骑马,喜欢跳舞,喜欢皮影……唯独不喜欢做皇后……”
“我想起仗剑江湖,想过自由的生活,而不是整日在宫中……”
“其实我知道,您并不是喜欢我,您只是需要我父亲的支持而已,但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您,我和你竟也这样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萧承锦大声道:“来人,将贵妃请出去!”
殿外的侍卫冲进来架起沈良时的胳膊,强硬地掰开她抓着床柱的手,用力间折断了她长长的指甲,流出血来。
沈良时拧不过两个侍卫,被他们拖起来往外带,她此时也顾不上形象,只盯着躺在榻上的宋颐婕,竭力道:“让她说完!萧承锦你让她说完啊!”
她离宋颐婕越来越远,远得逐渐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殿门隔断开,她跌坐在月色下,头一次觉得如此无力,方才的怒意散去,宋颐婕最后一句话也逐渐消散。
“皇后死了,宋颐婕就能继续骑马去仗剑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