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落的水彩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水珠冰冷逆流在锁骨,我竭力控制,不让自己理会捻住它向上拖的另一片肌肤。
“哎呀。”他被这个显而易见的人为事故弄得惊叹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这是你需要的台词。”
紧抿住嘴唇,我企图找回事故发生前的调子,却貌似失败。当我准备重新开口的时候,一抹超乎寻常的柔软再一次将我截停了。
“你····”我被迫中断,想要转身,但肩膀被牢牢按住。血红颜料逶迤,几滴落在胸口裙边,更多刻在我锁骨下。我多想提醒他这条裙子的价值,可惜肇事者根本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那根该死的——画笔停顿,随后细致勾勒开。
“你继续说。”耳朵边鬓发被吹起来,他的呼吸落到我侧脸上,“我在听呢。”
皮肤上的感受令人无法忽视,此时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生物科学的书上说皮肤也是人的一大器官——很重要的器官。
一个圆,接着是连续的细致的,像无差别却又各个不同的弯曲。这是什么。我不清楚。弓丝被拉远了,远到我几乎抓不住。
“我希望你别被我打断了,凯伦。”凯厄斯的口气现在是温和了,虽然他站在背后,但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这话他是笑着说的。他觉得他要胜利了。
某时某刻,世界融化,我的皮肤全部变成心脏,砰砰蹦跳起来。
不,还没有输。我艰难的,艰难的将注意力从左侧锁骨下方夺回来。他太轻敌,我偏转视线,这个角度下我能看清他刚才的画作。那是一副肖像。
人们常说艺术作品是画家心血情感的结晶。我笑起来,就像他刚才对我所做的一样无辜可恶。那么纸上那个美丽到过分的女人是谁,还有,我不记得我身边哪里飞出这么多蝴蝶。
显然,如果他打算将毫不在乎当作是武器的话,那么这下他彻底输了。
我的笑暴露了我的新发现,肖像画立刻从我视线范围内消失了。勾勒住我锁骨的画笔加重,更多鲜红颜色瀑布一样涌出来,像一道甜美的伤口。
这是开口的时机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
我知道皮肤颤抖将我的底牌也泄漏了,现在画笔力道重新恢复正常,尽管它无法使它主人的呼吸也同样做到这一点,但它自己到底是勉强做到了。
我感受着笔尖在皮肤上每一下细微震颤,就好像感受舌头底下翻涌的那些词句。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仔细思考。”我慢慢的说,一边控制语速,一边捋顺思绪。我告诉自己,如果决定要走进一段感情就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幼稚——至少不应该像某些人那样——我应该成熟些,那有益无害。
“而正是因为我都仔细思考过了,所以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对我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绝对永远不会后悔。”
这样的话,我多想看着他的眼睛说,但可惜我的听众与我想法不同。他拒绝我的转身,手指画笔全都变成钉子,从各个角度将我钉牢在椅子上。
难道他还在怀疑,这简直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他对爱情会悲观到这种程度,明明他在各个方面都是如此自信一个人。
“绝对永远不会后悔?”他含住我的话,每个词都拆筋剥骨的检索,语气警惕又多疑。我都快晕厥了,他将感情当做什么,古希腊战场上的将军与战俘吗。我们究竟是要做//爱人还是敌人。
“嗯。”我突然很想继续坏心眼下去,看看他什么反应。
“嗯是什么意思?”他一下子就上当了,这让我发现实际上我们都幼稚到无药可救。
“所以,你是在向我索要承诺吗?”这个问题实在巧妙,他回不回答都会表现得像是在示弱。显然他也发现这一点,于是恼怒的停下来。
空气一时间非常安静,连一直在我骨头上移动的画笔都完全静止了。这种情况下我思考是不是刚才话说的太重让他难以承受,没有人喜欢被揭穿,尤其是凯厄斯这种人。
刚想转身,说点什么找补,缓和气氛。可这会我的肩被完全控制了。
右肩的重量与左肩大相径庭,他下巴放到我骨头上的力度,深刻到能杀死点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往右边倾斜了,我不舒服的扭动着,试图挣脱这种桎梏。
难道凯厄斯觉得自己在语言上落了下风,就要用他的动作来将我制服吗?
一只手攀上我左肩,贴心帮助我将重心稳定回来,画笔顺着他指尖栽倒在裙子上,一路滚下去。我在此时还有闲心苦中做乐的想,虽然未来是不确定的,但是至少我们这样折腾,裙子就要报废是我可以肯定的。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哪里娱乐到我,又或者是这样紧张的氛围里,能够抓住什么确定的东西,即使是坏事也会让人感到踏实。
“我不知道这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亲爱的凯伦。”他开口,我能感受到紧贴住脖颈喉管的震荡,这个姿势太亲密了,我后知后觉。
“最初的时候,当阿罗恭喜我的时候,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他说我不能失去你。你不知道你刚来到沃尔图里时看起来有多么瘦小可怜,我的一根头发就能将你戳穿。我不明白他在高兴些什么,难道他觉得你出现能成为制服我的镣铐吗?难道他觉得我失去你就会变成马库斯那样的行尸走肉吗?真是无稽之谈。”
这个开头看起来没有任何美好的地方,我的出现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个困扰。可能爱丽丝他们关于吸血鬼爱情的那一套理论并不是全盘有效,凯厄斯就是这里面的奇葩。我现在开始觉得我喜欢上错的人了,真的。
“我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凯伦。”他又叫我的名字,虽然看起来这里完全不需要我的回答,他慢慢移开下巴站起来,左手扶住我肩膀绕到我身前,我终于看清他眼底我还不曾见过的画,玫瑰缠绕着坟墓扭曲在我心口前,深刻鲜明,像一个无法洗去的纹身。
“我得忙着处置罪犯,办理公务,阅读古籍,修饰壁画。你知道普奥利宫是个这么大的地方,沃尔图里在世界各地有那么多的事务财产,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将精力花在那么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我知道那是错误的。”
所以现在我从一个人变成虚无缥缈并且错误事情了。那真是不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现在还心平气和,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而你没有哪点在我的底线之上。我痛恨你糟糕的进食习惯,痛恨你和别人关系那么好,痛恨你活泼好动热爱迁徙,痛恨你的目光永远都不在我身上。”
进食习惯我忍了,可是谁来告诉我,什么时候和别人关系好以及活泼好动也算是罪行了吗。
还有那个目光,我不知道他会细致到去注意我每一个眼神。难道某一天我脑袋空空望着天空发呆,他也觉得我是在犯罪吗。
“我更加痛恨你脆弱,痛恨你软弱,你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恶行,你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保护你自己。任何人都能伤害你,这不可原谅。”
凯厄斯声音里的愤怒是那么明显,就好像被伤害的不是我而是他。他的眼睛紧紧抓着我眼睛,直到单膝跪下来才肯放开,膝盖紧贴住我脚踝。
层层叠叠的布料已经变成豌豆公主的床垫,裙摆不能阻止我的膝盖感受到他脸孔的温度——掺杂了阳光,滚烫的让人燃烧起来。
我的毒液安静下来,死掉的心脏却在尖叫。他的情绪已经变成风暴,裹挟着我在雷雨中心盘旋起舞。
“而我最痛恨的。”与此同时,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右手伸出来,蛮横掐碎那些拦路的真丝面料,抓住我的左手。
他手心留下的颜料还没有干,色彩混合,浓奥到深红。这时我们手指相扣,骨血相和。
“我最痛恨的是,即使这一切都存在,我对你却根本痛恨不起来。”
我惊讶的发现他的试探已经变成一种毫不掩饰的桎梏。他的怀抱就是天罗地网,我变成踩进陷阱的野兔。他的声音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哆嗦,用力到连带着贴住我的脸孔手臂也都在颤抖。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身体也陪着他一起发抖。
我们牵手。我们拥抱。我们爱的病入膏肓。
“我从来不相信阿罗。可到头来我居然得承认他的话。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想要和你呆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接着我听到他压住那口气一字一顿说:
“这是不对的,我确定。我耻笑朝拜的圣徒,可我居然信仰你。”
环绕住脖子的项链一紧,那条沃尔图里项链,每天带着我都快忘掉它的存在。凯厄斯腾出左手捻住它,什么东西沉甸甸被挂到上面,我想要低头去看,可无法做到。
“如果这些都不值得你的承诺,那么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不再有任何值得。或许这里就会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我的妻子。”
很快我不用低头也能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牵住我的手,我们一起握住它。
一枚银质打火机。
我突然觉得这个玩笑真是开大了,真的。
我刚才逗他只是希望,或许他可以做走出最后一步那个人。我只是想要他亲口告诉我,他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我的感情不是一厢情愿,这就足够了。
可是看起来在凯厄斯心里,我才是那个拖住迟迟不肯走最后一步那个人,而我要将他逼疯了。
是的,他绝对是疯了。
我的妻子?
我还在纠结,这种上司变男友的办公室恋情究竟能不能谈成,他就开始我的妻子?这等于说是我的感情才刚买好防雪服,他就已经爬到珠穆朗玛山顶峰。
他这是表白吗,这根本是求婚吧。
而且。
我觉得,求婚者通常手拿戒指,再次也是鲜花,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手持银质打火机。
还葬身之地。他的意思是,我如果拒绝会将他害死吗——虽然看上去会死的是我们。
我应该害怕的,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感到恶寒,因为被疯子抱在怀里。
但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感觉到一点恐惧,我觉得我可能也疯了,因为我只看到一个男人,我心爱的男人,在请求我。他看到我的情感,并且回应了它。
没有人告诉我爱情是如此甜美而危险,像在钢丝上跳舞,更没人告诉我这种危险是毒//品,让人控制不住着迷。
窗外阳光落到我膝头,他的脸孔明媚到令人眩晕。我和他情感上的错位终于消失——我们抓住彼此的眼睛,然后一起跌倒在里面。
爱丽丝关于吸血鬼爱情的话,我的认知错到离谱。在这场灾难里,我们谁都不会是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