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初爻总觉得哪里令自己不太舒服,可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开车的时候他就觉得左胸口处一阵接一阵的闷,然后便是之前那种熟悉的刺痛。
平安到了小区车库之后,他熄火下车,沈淮也摸索着打开安全带的卡扣,从副驾驶下来:“不舒服?”
“我说不上来。”初爻淡然地看他一眼,按下电梯。
沈淮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站在空间逼仄的电梯里,初爻看着擦得锃亮的电梯上自己的影子,忽然开口:“你自己应该能适应了吧。”
“什么?”
“看不见的生活,”初爻说,“能适应了吗,都这么久了。”
沈淮似乎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抿抿唇,嗯了一声。
初爻道:“那看来是能适应了……我想——”
“你别走,”沈淮先一步开口,而后语气轻了下来,“行吗。”
他摸索着用指头勾住初爻右手的小拇指,好像不敢僭越太多,只是松松地勾着。
初爻手指蜷了蜷,电梯正好已经到了十六楼,叮地向两侧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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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最终还是将手抽了出来,道:“先出来吧。”
“嗯。”
沈淮握着盲杖跟在他身后,两人在家门口站定,初爻从兜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旋了一圈。
门开之后初爻看着屋里熟悉的布局,换鞋进去,走进了之前沈淮让自己暂住的那间房间,打开灯后看着边角被拉得整齐的被褥,忽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沈淮还是想向他求证关于到底会不会离开这里的话题,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又做错了惹他不高兴,拄着盲杖停在他房门口:“初爻。”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初爻转过身,下意识理了理沈淮有些皱的短袖衬衫,把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扣好,“毕秀刚怎么好好地就跳楼了,潘景这八年来一直不敢随意露面就是怕他联合唐大鹏一起报复自己。按理来说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份红头文件寻死,这不就等同于告诉省里的人他有问题吗。”
沈淮道:“他真自愿跳楼,还不如过来自首。”
“我不信真有人那么手眼通天能让他乖乖往下跳,这得是多有话语权的人才能横行霸道成这样?恐怕连杨志培都没那么大的权力吧,”初爻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我担心的是这事情要是跟我们推测的一样……”
“初队长,政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体的,”沈淮提醒道,“不过也不怪你,你从警这些年接触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杀人案,突然让你去扫黑,可能真没什么经验。”
初爻淡淡地说:“我是没有想过一个普通的绑架案能发展成今天这种态势——我没经验,你就有了?”
沈淮:“初队长别忘了我家以前是干什么的,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企业好歹上过全国百强,只不过后来倒闭了。我们是商人,上游商人见过的东西可能比你们这些普通警察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末了,沈淮含笑说:“所以啊,初队长离不开我,毕竟有些门道……你没我精通,按照你这么脚踏实地的脑回路,这些案子你一个人是想不透的。”
“呵,离不开你?你要真厉害,为什么放着父母留下的大把资源不要,跑来当什么狗屁侧写师,”初爻双手交叉在胸前,倚在门边,“你爹的企业就算干倒闭了,也总还有能给你用的资源吧,你靠着那些关系把倒闭的企业重铸辉煌难道不是一眨眼的事吗。”
沈淮沉默一会儿,笑笑:“初队长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追求稳定么。”
初爻轻嗤一声:“那还真是难为你了,为了稳定特意读研,读完研又考公——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是守着你的首都户口,把爹妈留下来的遗产存进银行单吃利息也能活好几辈子吗。”
“人总不能永远当一条躺平的咸鱼,”沈淮说,“我之前在首都的犯罪心理研究院工作,工资起码是你现在的五倍,要不是局里需要侧写人才,我根本不想回来参加招警考试。”
“你要是没考上公|务员会怎么样。”初爻淡然问。
沈淮认真地想了想,道:“不会怎么样,而且当时我笃定我会一次上岸,可能是因为脑子太好使了吧。”
……
此话一出,两人瞬间没了话聊。
初爻只是嗯了一声:“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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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深夜,初爻掩上房门:“不太舒服,我先睡了。”
沈淮站在门外,伸手,果然触碰到冰冷的门板。
他轻声开口:“那你还会走吗。”
初爻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室内没有开空调,窗外的晚风温和地吹进来,额前的发被吹得有些乱。
胸口的疼痛并没有消散,他拧着眉,头陷在沈淮家里的记忆棉枕头里。
门外沈淮的声音再次传进来:“初爻,你能回答我吗。”
片刻后,初爻撑着床沿起身,看向虚掩着的门,心底一阵好笑。一个人到底要对自己怕到什么程度,才会明知道门没有关严也不敢踏入半分,可这明明是沈淮的房子,那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是自己。
初爻叹了口气,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想要逃避的心最终还是软了半分:“沈老师,你进来吧。”
半秒后,沈淮推开虚掩着的门,拄着盲杖缓缓走进,无声的黑夜里,沈淮摸索着坐上了床沿,自然地躺下:“所以你不会走,对吗。”
初爻正对着他侧躺着,借着月光看向他的脸,抬手抚了抚:“我也希望我们没有走散的那一天。”
“不会的。”沈淮低声说。
“那你就别一次次地让我失望,”初爻微微叹息,强忍着心脏处的不适感翻身与沈淮背对着,“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到现在还愿意和你搭档,你自己也清楚为什么,所以不要再作死了,朝夕相处那么久,完全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我都快四十岁了,你让让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是过于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沈淮闭着双眼,心里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这么重感情的人。
沈淮哑声开口,也不管初爻能不能听见:“好,我让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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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时候两个人依旧如之前那样,隔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距离感,但也不至于真的疏远,至少初爻有点良心,住着别人的吃着别人的,嘴上说着不乐意,却还是给沈老师当了一回司机,在上市局台阶的时候也还是随其自然地给对方当导盲犬。
初爻推开特案组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里面还是跟自己出差之前一样。
电子时钟上的日期显示为五月十五号。
原本应该在扫黄大队执行任务的安晴却站在办公区内,怀里抱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低着头也不看路,出门的时候跟初爻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箱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初……初队,”安晴愣了愣,而后慌忙蹲下去,一点点把东西捡起来,一边捡一边说,“我不是故意的。”
初爻垂眸看着她,目光落在一张鲜红的证书壳上:“等等。”
安晴手中动作一停,紧接着初爻弯下腰把证书拾了起来,随手翻开。
安晴抱着箱子站起身,喘了口气,望着初爻。
初爻草草看了一眼便合上证书,朝她扬了扬:“怎么回事?”
“我……帮人收拾东西。”安晴眼底的红被掩饰过去。
“石头是停职又不是调职,你把他的东西装起来干什么,”初爻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局里又开会要降罪他了?一帮闲得没屁放的领导为了那么点事至于吗——”
安晴紧紧咬着嘴唇,初爻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最后她终于像是做出什么极大的决心,眼一闭嘴一张,打断了初爻的话:“石头以后不在特案组了!”
声音大到甚至有微微的回声。
初爻将证书随意放在桌上:“什么意思?”
“我说,”这下安晴终于忍不住哭腔,一滴眼泪从眼尾滑了下来,“我说……石头不在了。”
初爻一愣,随即回过神,狠狠按住安晴两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什么不在了。”
他手里的力道很大,安晴被按得肩膀发疼,眼泪不断流下来,鼻头红红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纸箱。
回应初爻的只有安晴的眼泪。
初爻手上青筋都突了出来,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吼道:“我让你再说一遍!听不懂人话吗!”
安晴不断摇头,哭道:“我说……石头他,他已经牺牲了。”
初爻按着安晴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不知不觉间眼底已经赤红一片,而安晴哭得无法停下,到最后连声音都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