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旬休,是个晴天,白民于午后到了蟾宫门外。
他本是轻装简行,舍了亲王仪仗,身穿常服,只带司如卿和张长东两人来赴宴,不欲随从亲卫惊扰百姓,蟾宫掌柜却早知他要来,准备齐全,等在大路上,远远带人迎上来磕头行礼:“见过凉王殿下。”
白民挥挥手让他起来,问道:“你认识本王?”
掌柜的道:“公主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差小的前来侯着。”白民不再多问,示意他带路,听见身后司如卿跟张长东低声交谈:“他不像酒楼掌柜的。”
张长东:“那像什么?”
司如卿:“像全福。”
他于凉王府中向来无法无天,但到了京城懂得收敛,在外面时刻谨记恪守侍卫本分,生怕话说多了给白民惹来麻烦,京城这种地方流浪猫狗都恨不得生出通人性的耳朵和眼睛来,何况是人。经历过榆州刺杀事件后,司如卿变得比谁都小心谨慎,随随便便路过一个卖菜小贩都担心这是哪位皇子公主的暗卫,脑子里时时刻刻就如弓箭在弦,连跟张长东说句话也要朝四处看看,确认无人能听见才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白民却不小心听个正着。
这小子由他亲手养大,倒也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傻气,还是有几分眼力的,白民莫名生出几分欣慰。
蟾宫虽名字叫得响亮,说到底只是个酒楼,一个掌柜的而已如何认识凉王?即便见过,寻常百姓若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必会诚惶诚恐,当然龙启云和张絮那种不算寻常人,而这位蟾宫掌柜丝毫不见慌张,行礼问安合乎礼节,不卑不亢,可见若不是哪个王公贵族家里出来的,那便是对迎见王公贵族习以为常。
可惜张长东没能明白司如卿的意思,答道:“我觉得不像,全福比他好看一点儿。”全福若能在府中知道张长东如此夸他,必得感动地老泪纵横。
蟾宫建在十里湖畔,楼高十二层,雕梁画栋,檐牙高啄。蓝云笼空,湖面清碧,岸边朱楼拔地,廊腰接空,倒真不枉蟾宫二字。门前一棵据说已生了几百年的桂花树开得正好,凉风一起,悬秋玉树微晃,花叶惊坠空阶,不等落地又随风而逝,化作漫天流萤。
“阿嚏,”张长东打了个喷嚏:“好香啊。”
掌柜的走在一边带路,热心解说:“小公子说的可是那百年桂树?这乃是我们蟾宫的招牌,说也奇了,京城桂花树不少,独独蟾宫这棵开得尤其好,年年一入秋,香味儿足足飘出去十几里,入了冬都经久不散,来这里的举子们入门前都会折上一枝桂花,图个好兆头。”
张长东听得惊奇,说道:“哇,那好厉害啊,那么多人折枝,树冠子还能这么大。”
掌柜的一阵语塞,没想到张长东的感叹之处如此与众不同,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白民笑出声,说道:“既然是百年神树,又怎能随随便便被人折秃了冠子?或许是长得比普通桂树要快,就算你今天砍成树桩,明日一早照样能长出一棵完整的树来。”
“凉王殿下甚有见地,”掌柜的笑着应和:“不过虽说是折桂,大多人也就是摘一朵枝叶,有个意思就算,谁也不是单单只为了这树而来。桂树整个京城遍地都是,可贵人驾临的地方却不多,刚好蟾宫就算一个。”
原来蟾宫折的是这个贵,白民笑了笑,问道:“那本王也是你们蟾宫赚钱的噱头吗?”
皇子要是还算不得贵人,谁还敢称一个“贵”字,非得宫里那两位主子才行吗?掌柜的至此才露出些许惶惑,只一瞬即逝:“小的不敢,公主殿下光降蟾宫设宴,蟾宫上下蓬荜生辉。”
白民道:“你们只是打开门做生意,谁来谁不来又岂是你们能决定的。”
掌柜的道:“殿下英明。”
说话间,几人已踏入蟾宫大门。虽说是个酒楼,但里面并无店小二来回跑堂喊着“客人几位楼上请”一类的场面,出来迎客的人都恭谨谦冲,行礼问安时无不文质彬彬,瞧来也像读书人一般。
三公主早在雅间等着,掌柜的送白民上了顶楼,不敢进去,只立在回廊里躬身道:“公主殿下已等候多时。”
白民进了门,撩开重叠纱账,转过一道屏风,这才看见三公主身影。掌柜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顶楼除他们姐弟俩及其心腹之外再无旁人,白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再端出亲王姿态,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去府上说,偏偏要来这儿。”
雅间里并非只有三公主一人在,另有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同三公主对坐,一见白民进来,立即过来行礼:“学生晋子充,见过凉王殿下。”
白民向来尊重读书人,又见此人温文尔雅,气质如兰,虽是男人但面容俊秀,身姿清癯,他不自觉放轻呼吸,像是生怕声音大了吓到人,忙端正了态度回道:“不必多礼,坐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不坐下别人哪里敢坐,晋子充侧身候在一旁,直至见他走到三公主身边就坐,这才回到之前位置上,白民多看了这人几眼,问三公主:“这位是?”
三公主道:“我府中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