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生医术了得,看病疗伤自有一套经验,就连配出的药,效用都比寻常大夫之手多了五分。司如意虽不说百毒不侵,但从小性子坚韧,忍常人所不能忍皆为寻常,可药性彻底爆发时还是失去理智,掐住身下少年一把薄薄窄腰搓弄不休,揉得他变了调子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直至和山洞外的潇潇夏雨一同止息,凉风裹潮,呼地一声吹进来,司如意一个激灵后惊醒,才察觉张长东不知何时已晕了过去。十六岁的少年不知哭了多久,眼睛肿成两个核桃,脸颊犹有泪痕,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淤青,全是拜他所赐。
司如意有一瞬间的茫然,半晌后才想起张长东这样会生病,只能将人移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去取水烧热,要给他清理擦洗。他长这么大到哪里都有一堆人伺候,万想不到有一天还需亲自动手做这种杂事,只觉得比行军打仗还要艰难,锅子不会架,火半天生不起,洗个帕子都差点儿把水打翻……好在笨手笨脚好半天终于得了一盆热水,将就着给张长东收拾干净。
帕子落到身上时,这孩子轻微瑟缩一下,像是梦里仍在害怕,可睡熟之后还不忘低声道歉:“对不起,如意,对不起。”
司如意愣了愣,明知他听不见,许久后却小声答道:“不怪你。”像是这句谅解真能传入梦中,张长东后来睡得还算安稳,再无梦话传出。
天亮时雨早已停下,司如意不敢再等,生怕张长东熬不住,只能带他下山。他背上的伤还没好全,抱着人会扯到伤处,背着人又会压得疼痛不止,只能背一会儿,抱一会儿。出去寻路,又没有张长东的好轻功,无法在山崖峭壁间直上直下,只能拨开草丛一点一点辨认山路,走走停停,到莫问生家里时天又入夜,他整整走了一天。
进门叫来大夫,他把张长东放上床榻,一口气松懈下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莫问生转个身的工夫就见床上地下各躺了一个,一时间无语望天,心道张长东这个小兔崽子,净会给他惹麻烦。他见张长东伤成这样,又不知司如意的底细,自然而然第一个怀疑他,是以给他看过伤后便将他锁进张长东家里,一针把人扎醒。
司如意醒来一动,听见手上脚上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只看着莫问生,虽一语不发,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在问他这是要干什么。莫问生捋一下山羊胡,说道:“为了那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老朽多有得罪,司公子莫怪。”
司如意霎时间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说道:“你猜的没错,是我伤了长东。”
原以为他会狡辩否认几句,可听他如此坦诚,莫问生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只得行个礼说道:“说起来也怪老朽给了长东……那种药,却没想到最后伤的是长东。到底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阖谷上下都把他当成自己孩子心疼,就算是他不对在先冤枉了你,我们也不会为你主持公道,在他醒来之前只能先委屈司公子了。不过你放心,老朽绝不会让旁人知道此事,这谷里的人大多脾气古怪,若让他们知道你伤了长东,只怕我也保不住你。”
司如意点头致意:“多谢莫大夫,我没事了,您还是去看看长东吧。”
莫问生道:“那老朽先行告辞,司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那药也没有坏处,不过是床笫之事助兴而已,原本是给年老体衰精力不济者用的,只是司公子和长东正当壮年,血气方刚,原也用不上这些,服用之后强上加强,这才……”
司如意不想听这些,可他说起来没完,饶是涵养再好也禁不住面色通红,强撑着听他说完才道:“知道了,多谢莫大夫好意。”
送走莫问生后,司如意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他之前的打算是骗得张长东带他出谷,借机脱身,至于他的救命之恩日后再报答不迟,可阴差阳错之间有了肌肤之亲,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一个妥善安置张长东的法子,正出神时,这孩子就风风火火闯进屋来。到底年轻,又从小练武身体健壮,纵使那时哭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睡足一日两夜已然恢复如初,看不出丁点儿异样。
张长东仍在责怪自己给司如意拿错了药,以至于愧疚到不敢再提娶他一事,松了口答应要送他走,还问他开不开心。
司如意想了一下,答道:“但我伤还没好,一个人怕是走不远。”
张长东道:“那我送你好了。”
司如意道:“你又不知我要去哪里,怎么送我?”
张长东道:“那简单啊,直接送去你家,你告诉我你住哪里,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平安送到。”
他至此才第一次谈起司如意的来历,问道:“你坠崖之前,是不是在遭人追杀?那些人找不到你的尸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我让你走了,你出去遇见他们还是个死,我刚好可以保护你呀。”
司如意道:“你怎么猜到的?”
张长东道:“你背上的刀伤啊。我跟郭老三学过几天刀法,你那刀伤角度刁钻,可不是一般人能留下的,而且你其实也会武功吧,这样都能伤得了你,那就一定不是普通杀手所能做到,不过你放心,我功夫不差,定能护你周全。”
司如意挪开眼神,不去看他,问道:“你既然猜到了,还要送我,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不怕啊,我爹娘很厉害的,我可以想办法跟他们联络,”张长东道:“待找到他们之后,我们一起保护你,这世上能打赢我爹娘的江湖高手可还没出生呢。”
对他这提议,司如意没说好还是不好,只隔了一会儿,拿过一直放在床头的包裹,里面还是张长东给他收拾出的个人物品。他找出一个羊脂玉雕放进张长东手里:“这个送你。”
张长东狐疑接过玉雕仔细把玩,见是个胖乎乎的小娃娃,高不过三寸,大约四五岁模样,面容俊秀。玉雕雕工精湛,娃娃从头发到衣物皆是纤毫毕现,一双大眼睛映着日光像是能活过来,眼下一点褐色瑕疵,刚好是颗泪痣的模样。他不懂玉石,瞧不出这料子有多值钱,只觉得这小娃娃可爱极了,若是真人必定生得冰雕玉砌,像个雪人。
他翻来覆去瞧了一会儿,问道:“这不是你吧?你脸上没有泪痣。”
司如意道:“是我弟弟。”
张长东道:“我要你弟弟的雕像做什么?”
司如意道:“这是我母亲雕的,原是一对儿,我弟弟的在我这儿,我的在我弟弟手里。”
张长东仍不明白:“所以……”
司如意道:“来日你见到他,可以去找他换,物归原主,把他的还给他,把我的你自己留下。”
“啊……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怎么能给我呢……”张长东心中欢喜地怦怦乱跳,恨不得立刻找出司如意的弟弟跟他交换,将司如意的玉娃娃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可又觉不妥,问道:“你娘亲手雕的,送给我不大合适吧?”
司如意道:“我想不出能送你什么,只能把我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你。”
张长东道:“可是……为什么是我啊。”
司如意道:“不知道,就是想送,你要不要?不要就还给我吧。”
“要要要,谁说不要啊,送了别人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张长东道:“就是……不过……我的意思是……突然要送礼物,总得有个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