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苦笑。
“你总是比我早知道。”
——
夜已深。
窗外的风声静下了,偶有虫鸣,也只是贴在林壁上的颤动,并不入耳。
屋内,灵灯未灭,光线极淡,如浮在水上的星火,一晃一晃,不真不假。
奥润坐在床侧,未躺下。
璃笙早些时候已睡去,被他轻轻安置在靠墙的一角,褥垫微陷,术帛覆得整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那处地方鼓得更明显了。
白日里尚且只是温热、内涌,而今夜却已能感知到下腹处灵息的主动旋转,像是从身体深层自然生成的壳核正在逐步汇聚,不靠灌注,不借外术。
这种感觉陌生,却并不难受。
奥润的手停在脐下,指腹轻压时能感觉到皮肤下方微浮的灵脉流动,一圈一圈,像海底生出的涡流。
他没有用术去探。
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的这道“正在生”的东西。
“……她在聚壳了。”
他低声说。
那声音不是对谁说。
只是像说给自己听,好确认这一次并非错觉。
他的掌心贴着腹部时,忽然听见一声极低的啼哭。
他一怔。
璃笙醒了。
她并未受惊,也未挣动,只是从睡梦中自然发出一声不大的啼音,随后便开始间歇性地抽气、哭泣。
声音断续,带有一种奇异的节律性。
不是普通的婴儿啼哭——
更像某种从识海中共鸣出来的“呼应性音律”。
他抱起她。
她小小的身子并不挣扎,只是把额轻轻贴上他的肩,再顺着他的衣袍滑下,贴在他的腹侧。
那正是灵息鼓动最集中的地方。
璃笙哭得极轻,每一声啼音落下,奥润都能感到自己腹内也随之一跳。
不是心理作用。
是实感对位。
脐下的壳核,在她哭的时候,也跟着应和着震动。
黎温未入屋。
他坐在门外一角,手中术盘轻浮,血识术页铺在膝上,随着璃笙每一次音声波动,页面上的灵频图像随之起伏。
当第七声啼哭与奥润腹内波动重叠时,图像骤然一致。
术页自启,记录下那段灵频。
——两者匹配度达到九成三。
黎温目光一深。
他将术页缓缓收起,轻声对身边站着的雅琪说:
“她不是在哭。”
“她在调他的息。”
雅琪的术环一动。
她低声应道:“她开始认‘下一个’了。”
奥润不知屋外动静,只是抱着璃笙,看她小手揪着自己衣角,眼泪还挂着,却没再发声。
她轻轻伏着,把脸紧贴在他腹上。
他轻声问:“你是在替她……让位吗?”
璃笙没回应。
只是把额上的灵纹一点点贴近他的腹部,那处灵壳尚未凝形的位置,像在确认什么。
奥润将手覆在她的头后,小心地固定住她的位置。
他低声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璃笙没哭了。
也没动。
她的尾鳍在他身侧轻轻晃了一下,随后停住。
像是回答,又像是等他说下去。
奥润垂眼看她,声音极轻,却极实:
“这一次……我不怕。”
光息慢慢暗下来。
木屋被术阵封得极静,璃笙睡在他怀中,脸还伏在他腹前。
他没有移开。
就让她,就这样贴着那个将要诞生的地方,一起安静地,继续睡下去。
——
清晨第二轮日光未至,林间光薄,术阵安静浮动,笼在屋外如一层温息的雾罩。
屋内比前几夜更暖。
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灵压,不是术法残流,而是从身体本身释放出的气息调节。
奥润醒得早。
腹部比昨夜更加安稳了。
那原本浮动不定的灵旋如今已聚成一个缓慢运转的圆息核,脐下偏右的位置鼓起幅度略大,触摸时能察出明显“内膜”的温热隆起。
他低头看去,掌心贴在腹部。
灵膜未显形,却已可被术脉捕捉。
“比上次快,”
他低声说,语气无起伏,“她自己在长。”
璃笙醒后未言。
她爬到他身侧,并未像前几夜那样贴靠或撒手,而是端坐在他腹前不远处,两只手规规矩矩伏在膝前,像在守着什么。
她那双本该天真的眼睛此刻却分外平静,像在看一个过程,而非一个人。
她没碰奥润。
却一直注视着他的腹部。
奥润将她抱起来时,她没躲也没黏。
只是让他抱,耳贴着他的肩,但尾鳍微曲,仍与他腹侧保持着微妙的间距。
“你知道她会是谁吗?”
奥润忽然问她。
璃笙没有回答。
只是偏了偏头,将脸再次贴向他脐下一寸的地方,像听,又像沉默。
黎温站在屋角,展开术页,将简化的术图一笔一笔描绘下。
图中标注清晰:非术式聚壳 / 主体自主孕息 / 灵核未闭 / 胎点初凝 / 妖型未显。
他低声道:
“这不是标准反应。”
雅琪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却笃定:
“这不是壳。这是继承。”
璃笙忽然将脸转向术图方向,像能看懂那灵息描线似的,眼神里带着模糊的追随。
奥润没有多言。
只是靠在榻侧,看璃笙的尾鳍轻晃几下,终于伏在他腿侧,动作娴熟得不像一个婴体,更像是在模仿某种守壳姿态。
夜落。
奥润独自坐在门边的石阶上,手覆腹前,璃笙跪坐在他一侧,双手叠放在自己膝上。
她没有靠近,只静静陪着。
风过木檐,他忽然轻声说:
“你是不是……也想有一个?”
璃笙没有立刻回答。
她仿佛没明白,又仿佛听见了太多。
片刻后,她低低地吐出一个音节——
“……再来。”
奥润轻轻怔住。
但他没再问。
只是低下头,掌心贴腹。
璃笙伏身轻靠上来,两道微弱术息缓缓交叠——像极了当初他不愿承认的开始,又像现在,他已经默然承接的未来。
无声。
而壳,正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