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来不及多想,卫阊已经站起身来,姬珩扭头看向一旁的谢谦,谢谦的目光还落在她的手背上。
显然,谢谦一直注意着她和卫阊的动作。
“谢相。”姬珩出声呼唤谢谦,“开宴吧。”
“是。”一行人进入议政殿旁的偏殿,姬珩端坐于上首,卫阊和卫堰同坐一席,位于左列最上的位置,谢谦居右。与上一世不同的是,除了他们四人以外,殿中还坐着文武百官。
这一世,她宴请卫阊,是在众目睽睽百僚的注视之下。
鱼贯而入的宫人奉上珍馐和美酒,丝竹管弦的奏乐声中,美人柔软的腰肢和翩飞的衣袂迷人双眼。酒过三巡,谢谦放下酒盏行至殿中奏请,“陛下登临帝位四年之久,后宫无人,如今犬戎之危既解,陛下该考虑纳一位王夫,为姬氏开枝散叶绵延子息了。”
“谢相所言有理。”姬珩顺着谢谦的话往下问,“依谢相来看,朕又该册立那一位公子为王夫呢?”
“臣观晋国卫堰卫公子仪表堂堂,实是陛下良配,可为陛下王夫之选。”谢谦转身朝卫阊的位置拱了拱手,随即看向卫阊身边的卫堰。一时间,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身上。
卫堰正啃着一块猪肘,周室的厨子厨艺实在精妙,把一块平平无奇的猪肘肉做的香滑爽口,让人欲罢不能,他吃完了自己面前的猪肘子,把筷子伸向卫阊面前的盘子。谁晓得谢谦提及自己的名字,满殿的人看见了他对卫阊面前的猪肘肉虎视眈眈。
“不知卫公子意下如何呢?”姬珩笑眯眯地看着卫堰,那能想到多年后的卫堰,会变成那样让人谈之色变的人物呢?
卫堰尴尬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谢相方才说什么,恕卫堰没能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姬珩顿时没憋住,卫堰更加无所适从,姬珩止住笑,温声解释道,“谢相说,你可愿意做朕的王夫?”
卫堰脸颊一红,姬珩妩媚的双眼像是要把他的魂都吸进去似的,他呐呐无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卫阊。
姬珩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只等着卫阊出声一锤定音把婚事给敲定下来。
“卫堰年少尚未及冠,怕并非陛下良配。”卫阊的声音一出,姬珩和谢谦惊诧不已,一个惊地从席上起身,一个惊地打翻了案上的酒盏。
姬珩抖着沾满了酒水的衣角,去扶案上的酒盏,只听卫阊又说,“阊今岁二十又四,府中无妻无妾,不知阊可否与陛下相配,入主陛下后宫,成为陛下王夫?”
这一次,那可怜的酒盏叽里咕噜地从案上滚到了大殿中央,还欢快的打了个璇儿。姬珩头皮发麻,她甚至都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卫阊。面前的卫阊,绝非那个与她初识委婉拒绝她的卫阊,倘使她能死而复生,那么卫阊呢?
她不敢再继续深想,扔下一句,“众卿畅饮,朕去内殿更衣”后,逃之夭夭,暂时离开这让她心悸的宴席。
大臣们面面相觑,卫阊勾了勾唇角,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快慰地拭去唇边酒渍。感受到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偏头,见立在案前的谢谦正死死盯着他。
他端起酒盏,举杯朝谢谦倾了倾杯,凑到唇边欲饮。一只手截住他手中的酒盏,卫堰皱眉道,“叔父,再饮下去,又该头疼了。”
卫阊轻轻拿掉卫堰扶在杯盏上的手,“无妨,今日叔父高兴,稍饮些许。”
*
姬珩换上常服,呆坐在内殿之中。她思绪很乱,比昨夜发现自己“死而复生”时更乱。如若外头的那个卫阊,真的是那个同她夫妻一场还育有一子的卫阊,那她又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向他解释她要纳他侄子为王夫的行为?
不对,若外头的卫阊是死而复生的卫阊,是那个在她耳边说,“姬珩你终究是我的,我不后悔也不许你后悔”的卫阊,重来一次,他的初衷还会是要她同卫堰联姻么?
还是说……是薄言骗了她?
不,不可能,且不说薄言不可能骗她,就算薄言骗了她,这谎言也很容易被戳穿。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
乱!乱!乱!怎一个乱子了得!
“陛下。”青芜在殿门外问,“谢相求见。”
姬珩站起身来,“传。”
谢谦推门而入,姬珩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薄言,卫阊骤然变卦,可如何是好。”
谢谦握紧拳头,他猜测,外头的那个卫阊早不是原本的卫阊,而是同他一样,死于二十八岁那场刺杀之后又复生的卫阊。
他重生于从晋国回程的路上,根本不清楚这一次自己同卫阊谈判的内容,他之所以笃定卫阊想要卫堰同姬氏联姻,依据的是上一次同卫阊谈判的内容,谁知此卫阊已非彼卫阊!
不过,上一世姬珩同卫阊是女嫁男娶,这一回是要纳王夫,卫阊如今身为晋国国君,倒不是完全不能转圜。
“卫阊毕竟是晋国国君,不能离开晋国,你们二人身上肩负两国之责,两相结合不利于开枝散叶绵延子孙。”谢谦顿了顿,“若这个借口还是不能让卫阊松口……”
谢谦没有说完,姬珩知道,若卫阊不松口那她又得走上一世的老路了。
不久,姬珩和谢谦一前一后回到宴席之上,二人对联姻之事闭口不提,卫阊也不曾主动提及。
宴毕,姬珩单独留卫阊在殿中。
五月的天阴晴难测,晨起之时尚且日光明媚,此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天空陡然蒙上了一块黑色的布。姬珩手执烛火,把殿中一侧的排排灯烛点燃,黑暗无处遁行,室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身后卫阊的目光如芒刺背,阴沉的天气又勾起了嗓子里的刺痒,姬珩咳嗽几声,终于还是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卫卿,先前在宴会上你的提议,朕认为不太妥当。”
卫阊没有动静,姬珩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以一国国君的身份来做朕的王夫,岂不是会惹天下人耻笑,这不是民间所谓的‘倒插门’么?”
“陛下为周国陛下,天下共主,阊为晋国国君,本就是陛下的臣民,做陛下的‘倒插门’又有何不可呢?”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卫阊正站在姬珩的身后,二人身子一指之隔,卫阊再往前走一步,胸膛就会贴上姬珩的背。
姬珩深吸一口气,无奈地闭上双眼,这孟浪的家伙不是卫阊那个死鬼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