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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湖泽化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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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笑道:“红薯本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吃便吃了。”原本皱巴巴的脸,经这一笑,显得愈加吓人,像一张干皮披在骨头上,没有肉也没有血。

老者从叶四手中接过银子,塞到矮个儿衣兜里,用直不起的手指指着少年们身后的苹果树,壮着胆子问他们:“各位可还要果子?”

施无畏想了想,问:“可有干粮?”

老者道:“都是些粗粮,怕你们吃不惯。”

“有就行。”楮知白将摘好的苹果一个一个装入百宝锦囊,漫不经心道:“老伯,这里分明是有人居住的,可为何看着这么荒凉?”

他们不是没有做好攻略,一路都是跟着阅山川上路线来走,却越走越荒,三日来,这些面黄肌瘦的村民,是他们看见的第一批除了他们之外的活物。甚至,连只野兔田鼠也没见着。不然也不至于…

“早些年,这里还没这么荒。近年来第五申屠两家频频征兵,壮丁都上了战场,女人能跑的都跑了,孩子们…”说到这儿,老者重重叹了口气,接着道:“男孩儿长大了也跟着去了战场。”

老者身后,有谁囔了一声,“我们镇原先可有五千多人呢!”

叶四蹙眉,“现在呢?”

另一个声音回答:“不知道还有没有三百个。”

又一个声音道:“没有,昨日老田家的刚去了,顶天了两百九十九个。”

王逸少下意识道:“饿死的?”

老者笑笑,“这倒是还不至于。”

那个说自己镇上原本有五千人的声音道:“我们这不光穷,饭也吃不起。连种地都种不出什么好货。”

花岁声问:“朝廷没有给抚恤金吗?”

一个声音道:“给谁?一家子全上了!”

吴千颂想问,你们怎么不上。

事实上,他的确问出来了,只不过问的极小声,他人又一直躲在队伍最后,所以声音只有同门们依稀听见了些。他们也想问,但其实仔细观察一下便可省去问的功夫。

老者年迈,又拄着拐杖,左腿裤子从膝盖处开始就是空的。老者注意到少年们的目光,笑着解释道:“早年老朽也上过战场,还做了个小官呢。那时仗才刚打没几年,攻城时我不小心被人砍断了腿,军里看不上我这个残兵,治好后就把我遣回来了。”

矮个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曾头退下来后,我也去了战场,太矮了,人家不要我。”

一个声音道:“谁说别人不要你?你不是还去打了那什么主子城?”

另一个声音立马反驳:“什么主子城?那叫主公城!”

老者纠正:“是公主城。”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起打仗,一个个眉飞色舞,满面春风,骄傲两字写在脸上,就连老者也是眼去污浊,两眼放光。

见此情景,叶四心中一紧,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复杂,“这么说你们都上过战场?”

那音色向来嘴快,立马答:“都上过。”

人群中出现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我没。”声音不大,但言语中颇有些遗憾之味。

“我还是很奇怪,大周朝向来优待将士,你们怎么会……”叶四想说怎么混得这么差,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道:“搞成这样?”一个个破衣烂裤,一副饿惨了的模样。

“还不是换了皇帝?先皇在时这里还不这样,如今这个!”话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就连先前侃侃而谈的老者,此时也低下脑袋,不再说话。仿佛只要再多说一句,便会说露了馅,原先为国争光的将士摇身一变,成了卖国贼。

施无畏笑着张口,还想向他们买些吃食,楮知白拉住他,在少年耳边小声道:“不必。”他既说不必,少年便不再问,有时连施无畏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总是下意识相信楮知白的一切决断,并且,从不怀疑。

楮知白抱着手,冷声道:“霞月,开阵。”

闻言,青衣女子一愣,但还是动作迅速,画下由她改编过的传送阵,一阵绿光横切而来,少年们踏入阵盘,在村民们惊诧的目光下,消失不见。

传送阵将他们传出去数十里远,不出所料,这里与先前那地方一样荒凉。甚至,比那还要荒凉。

“什么鬼?”叶四心中烦闷,对楮知白不满道:“你干什么?”

“在我说之前,我劝你们再多吃几个果子,不然。”楮知白冷哼一声,“怕你们吃不下。”卸下百宝锦囊,把里面果子一股脑儿倒在众人面前。施无畏蹲下想捡,却被那人按住手臂,少年抬头,那人轻轻摇头,微笑道:“咱们不吃。”

王逸少脸色铁青,略带怒意道:“别卖关子了,有话就快说!”

楮知白强忍情绪,两手攥成拳,眼中闪着怒光,正色道:“我们方才碰见的村民,是北朝国人。”

花岁声大叫一声,“北朝国?!”

叶四纠正道:“此地隶属大周朝。”

白松水长叹一口气,道:“十多年前,这里是北朝国地界。”

施无畏心中大惊,“这么说……他们打的是……”亏他们还自称是戍国英雄,是勇猛之士,帮敌国攻打自己的国家,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赵胤登基的第二年,下令扩建皇陵,战死将士,与君王同葬。”

楮知白咽了口水,一字一句道:“两国将士,一视同仁。皇陵每一块立碑上,都刻着英勇之名。”

白松水目光平静,心中却燃起熊熊火焰,肃然道:“同年,陛下下旨,在两国之战中背叛国家者,剥去民籍,官不得入叛国之地,商不得涉无义之土。”

花岁声问:“所以这里这么荒?”

叶四语气愤然,“这里早该这么荒。”

可他们却偏入了这叛国之地,偏吃了无义之士在这块无名之土上种出的红色果实。以同胞之血浇灌,以同胞血肉作肥,结出的沉甸甸红彤彤的诱人之果。并且,是以窃贼的方式。

他们都沉默了。

红果堆在地上,像攻破的城墙下,亭长咒骂着清扫出的断肢残骸,血红得扎眼,凭空化出根根细针横冲直撞刺破眼球,眼中是泪,流下的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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