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被说得娇羞一笑,直往秦适怀中躲。两人正嬉闹时,一顶轿子由远至近,云意转身奔走时磕到轿子的横梁上,迫使轿夫骤然停下,惊扰了轿子里头的人。
她疼得眼泪冒花,只能垂头拼命呼气忍下去,想着不要被爹爹发现了才是。
这时却见轿中一名女子探手只掀开了一半的帘子,当即不满道:“冯管家,那是哪里来的流民?让他们远处耍去,别挡着道。”
冯管家给一旁随行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家丁立即上前挥手驱逐二人:“一边儿去!别挡着我家娘子进去!”
秦适低眉敛首,拉着云意恭敬地站在一侧,等这位进去了,方走到门前,他伸出脚卡住正要合上的大门,对那位管家说:“有劳大哥给个方便,将此物交与贺老太太。我明日还在此等候。”
一封信,信上托着一贯钱。
管家收了东西,两撇小胡子高高扬起,却也没说答应的话,只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门合上时发出厚重沉闷的响声令云意不适,鼻梁处还在隐隐作痛,她有些恍然地抬头,看到门廊上挂着“陆宅”二字的牌匾,一时心中咯噔一下,没来由的感到周身一阵恶寒。
云意不会想到,日后自己在这座宅子里哭的时刻,远比现在更多更深。眼下她只担心一件事:
“爹爹,他收了钱,万一不替我们办事,将信随手扔了可要如何是好?”
云意看向秦适,眼中透着迷茫。但秦适完全不在乎这个,只笑道:“天色渐晚,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下。”
“去哪儿?”
“去杭城最好的客栈!”
*
夜间,云意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一开始脑子里还想着今日的种种,但渐渐又全忘了,将脸埋在秦适的大手里呼呼睡去。
秦适坐在床边,看着云意肉嘟嘟的笑脸,突然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雯娘小时,应当也是这般可爱模样。”
想起亡妻,他不自觉地叹息。直到天将明,秦适方从柜子中拿出一床棉被,铺在床下的脚蹬上,将自己裹成一团,蜷缩着睡去。
次日一早,父女二人便在陆宅门口守着。里头进进出出两三波家丁,却唯独不见冯管家的身影。
“爹爹。”云意皱着眉头轻轻扯了一下秦适的衣裳,“方才你非要给我买新袄子,这下连吃早点的钱也没有了。”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一路上秦适打趣说,等到了陆家有的是山珍海味给她吃,说得她都馋了,现在却在门口喝西北风。
早知如此,倒不如将那一贯钱留在身上。
秦适尴尬一笑。正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下他们:“秦公子,老太太有请。”
云意转过身,却看到冯管家手中提着灯笼,他身旁还跟着一位拿着棍棒的家丁。显然,人家天还没亮就起来去找秦适了,只怕他露宿街头,不曾想二人却在这儿等着。
现在,倒是他们来迟了。
“云意,我们走。”秦适轻轻推了一下云意,两人跟在冯管家身后进了去。
陆家三代经商,靠卖茶起家,到了陆松这一代,店铺遍布杭州各地,近年来更是做起了丝绸生意,在杭州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富商了。
这座宅邸原是一位前朝县令的居所,几经辗转到了陆家人手上,虽撤了门楣,又稍稍改动了内里布局,添置许多新花样,仍旧透露着陈旧而又古朴的气息。
云意身处其中,像站在一顶巨钟之下,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秦适和冯管家是成人,跨步大,云意只能提起裙摆,时不时小跑着跟上。转过了几个圆拱门,又走过一条长连廊,方抵达会客院。
冯管家站在院门口,示意两人自己进去,而后离开了。
这方院子倒大,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种了些花草,还有两棵梅花树,此时花开得正艳,散发出阵阵幽香。
云意看花看得入神,脚步渐渐慢下来,冷不丁撞上一个迎面走来的少年。
“唉呀!”她被弹到地上,手扎进了旁边未铺设石板的泥地之中,火辣辣地疼。
云意抬起两只小手胼去沙砾,抬眼间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他虽着粗衣麻布,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不肯低下头来,整个人瞧着有股淡漠疏离之感。
少年瞥了一眼云意,她却愣愣地问了句:“你可有事?”
想来是被撞懵了,才能说出这句话来。少年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他却并未回话,只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好美的少年。
只可惜是个缺心眼的。
云意单手撑在地面,正要自己爬起时,那少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狐疑地朝她看了一眼,片刻后,他又折返回来。
眼见此状,云意以为少年要将自己扶起,便缓缓抬高自己的手臂。
但少年只静静凝视着她,如墨一般的瞳孔里倒印着云意期待的神情。他走近了些许,刻意将脚往她撑在地面的那只手挪了半寸,而后便停止了下一步动作,居高临下散发出淡淡的微笑。
云意的手尴尬地垂在半空。片刻后,她收回了手,利落起身。她的手掌被粗糙的沙砾磨破了皮,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少年的目光最终落在她手上。
云意呼吸一窒,如被恶意裹挟。她骤然明白过来少年此番举动之下暗含的威胁之意,便对着他小声说了句:“我不会去告状的。”
“云意!”父亲的呼唤声从屋内传来。云意急忙站起来,拍拍身上泥土之后,小跑着到了门口。她在进去之前,犹豫片刻,再转身回望时,那少年已不见踪影。
秦适迎了上来,将她带进屋子里头去。他小声问了句:“怎的,这么慢?”
“被院内漂亮的花迷了眼,一时挪不开脚步。”云意终究还是撒了谎。初来乍到,她并不想得罪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