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太太坐在待客的正位上,笑眯眯地对秦适说:“表侄请坐。”
秦适刚坐下,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丫鬟,在老太太耳旁嘀咕了几句,惹得老太太双眼一瞪,猛地站起身子,一手拍在中间地茶几上,将茶水震了一桌。
“不知羞耻!”她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向一旁的丫鬟,“你让柳若淑差人去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快快找回来!晌午之前未归,就不要再进我陆家的门!”
丫鬟得了命令,又是拔腿往外跑,也是累的够呛。
贺老太长叹一声,舒了一口气,方看向秦适,“家中琐事,让你见笑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同几个混子邀着上了阳澄楼,附庸风流,在阁楼的墙壁上乱写一通,闯了祸人家找上门来,却不知跑哪儿躲着去了。真是作孽!”
秦适听后尴尬一笑。这没头没尾的话,他却不知如何回应。好在贺老太太只是拉着人抱怨几句,很快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你的继母与我自幼交好,我俩年少做姑娘时,曾互许将来孙辈结为姻亲......你若不嫌弃,便将女儿许配与我孙儿陆洵,自是一家人,我那媳妇也能上心些,好让你家姑娘在这宅子里过上安稳日子。”
秦适沉默不言,垂头似在思忖什么。
贺老太观他瘦骨嶙峋的模样,自己穿着缝缝补补的破棉衣,却将娃娃养得水灵,打扮得体,当下便知这个女儿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着的。
因此不等秦适开口拒绝,便又道:“侄儿还请放心,方才你听到的那位,是我第二个孙子,他已有了姨娘,此番不为他求亲。”
秦适听到这番话,才松了一口气,立马笑道:“如此,那我便能放心离开了。”他回头看着云意,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云意,过去让老太太看看你。”
云意听话地到了贺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笑着拉起她的小手,云意从怀中拿出一只手镯,“这是祖母让我给老太太暂为保管的,说等长大了再给。”
贺老太太接过手镯,免不了想起年少往事,一时间热泪盈眶。云意递上帕子给老太太擦拭,又对她说:“老太太莫要伤心。祖母正是知道老太太菩萨心肠,才让云意不远万里赶来......”
菩萨心肠?贺老太太苦笑着将云意拉入怀中,“你可真是个暖心的乖乖!”
云意祖父原是三朝元老,不过一次站错队,沦为阶下囚,一时间墙倒众人推,从前的仇家个个要上来捅几刀。嫁过来续弦的年轻祖母与父亲和大伯本就不是血亲,却仍旧跟着他们往西避难。大伯一夕之间疯了,在路途中走散,祖母与父亲一路到了桂林安身。
从此祖母日夜操劳,几年间就从貌美如花的女子变成一个面色蜡黄,双手厚茧的老妪。
若是云意知道,原本该嫁给祖父续弦的,是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她又该作何感想?还会称她菩萨心肠么?
贺老太收紧了目光,悔恨与歉疚令她惴惴不安。即便知道眼前的两人跟自己的小表妹毫无关系,却也因为信中所托而不敢怠慢。
“冬香,你去把老爷和夫人叫来,今日我要将婚事定下。”
“是。”
“等一等。”人走到门口时,老太太又将其叫住,“先去催一下陆洵,这孩子今天怎么换身衣裳这么慢!”
云意乖巧地坐在老太太旁边,任由她搂着。虽不喜这位老人身上的气息,但为了生存,云意一向很能忍耐。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青花圆领长袍的少年一脸懵地闯了进来,“祖母,爹爹不让小妹与我一同去周夫子那儿念书,你快帮我劝劝他!”
他话刚说完,瞅见贺老太太旁边有个漂亮的女娃娃,不禁俯身上前揪了一把云意的小脸蛋,“哪儿来的妹妹,长得这么可人,真是水灵极了!”
云意沉下脸来。这人不知礼节且手上没个轻重,捏得她脸颊生疼。贺老太太笑着打了个马虎,推开了少年还想伸过来的手,骂道:“成何体统,到旁站着。念书的事儿不着急,你爹娘一会儿也过来,我帮你们说说情。”
“那就说好了,你应我了,一会儿可不许当没听见不出声!”少年不依不饶。
“站好。”贺老太太板着脸,加大了声音,对方这才消停下来。但背地里还在搞小动作,时不时朝云意吐舌头做鬼脸。
云意将头转到一边,却不理他,但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贺老太太有些尴尬地笑着介绍:“这是我的第三个孙儿,陆阔。”
云意心中庆幸,还好这位不是陆洵。
陆阔朝秦适望了一眼,还来不及行礼问候,又走进来一名身穿纯黑长袍的少年。此人见了秦适与云意,立即微笑示好,主动行礼问候:“陆洵见过秦二叔,见过云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