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视线没有让人感到不适,不是审视,不是权量,相反,这道视线纯粹,这道视线透明,这道视线真诚,这道视线坦然。
祝昭可没有那么坦然,毕竟她早上刚刚从人家跟前溜走了,她有些心虚地回过了头。
咽下口中的梨块,她果断地寻了个借口就起身离席了,崔二公子眼神中显然没有责怪她清晨不辞而别的意思,相反,却是笑脸盈盈的。
可是祝昭受不住了,毕竟以德报怨这事儿不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所以那眼神会让她羞愧,也让她警惕,再待下去她感觉要找条地缝钻进去才能呼吸了。
从摆筵席的长明殿一出去就是一条连廊,连廊下挂着做工繁复的宫灯,南风拂过,地上的影子就微微颤动。
皇宫很大很大,碧瓦朱甍,琼楼玉宇,廊庑环绕,飞檐如翼。
祝昭走得很慢很轻快。
走得离长明殿越远,就越听不见觥筹交错之声,一呼一吸间,好似回到了徽州濯县的芙蕖小道,微热的南风扑面而来。
她向来不爱人多的地方,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或许那位方士给她批的命很准。
季夏,午后,日光,树隙。
疏疏落落,明暗交错,满地斑驳。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心驰神往,她索性找了一山石僻处直直地躺下了,四面落地的木槿花暗香散乱,她抬手接住了一朵被午风吹得左右摇摆不得已落地的木槿花,颇有些风流地念了出来心中所想:“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祝昭满足地深吸了一息花香,双手张开准备拥抱湛蓝的天空,却隐约听见了人声。
祝昭懵懵懂懂地坐起身来,四下张望,见背后山石恰有一间隙可容纳蹲着的一人,于是她蹑手蹑脚慢慢爬到山石后面。
现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不知说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话能不能偷听,但是有一事她知晓,不论能不能听,都别让人家知道自己在听。
若是不能听,甚则身首异处,若是能听,解释起来也是麻烦的,故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叛贼?”
“我看......未必不是......”
囫囵听了两句祝昭就如坠冰湖,心脏惴惴地叫嚣着,她悄摸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紧紧抿住双唇,克制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不知像这样僵住了多久,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移开了捂住耳朵的双手,仔细一听,周遭很是安静,唯有几声鸟鸣,几处南风。
她怔怔地松了口气,呆坐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缓慢地从山石缝隙中退出,谁知她刚站起来,还没踉跄几步就看到了前方站着一位青年,双手负背,山矾窄袖交领长衫,绀宇内衬,肩背挺直犹如青松,眼神肃杀好似松针。
祝昭一哆嗦,吓得往后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双手用力捂住嘴这才没发出尖叫。
是袁琢。
四下太安静了,太安静了,祝昭都能听到自己快到要失速的心跳声。
她现在无比清醒,所以无比害怕,她鬓角的碎发被南风吹得迷了眼,若非刚才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山石上,此刻她定是腿软倒地。
袁琢目色沉沉地笑了笑,笑得祝昭毛骨悚然,他踏前几步,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小,高大挺拔的身形步步逼近,遮天蔽日,祝昭顿时被这无形的压迫感压迫得呼吸不上来。
他可能不记得她......
“祝四姑娘,你在怕什么?”
好......他记得。
他的那双眼睛里此刻满是淡漠,似笑非笑,叫人战栗。
祝昭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寻常一些,开口却是立马暴露了自己的惊惧:“没,没有。”
袁琢直直地低头看着她,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或许,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祝昭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她真的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啊,但是刚才那句一气呵成的“没有”真的听起来好像是在扯谎啊,她急得都要哭了。
“没有?”
袁琢微微侧身,祝昭这才得以呼吸上新鲜的空气,见到久违的日头。
“那谋逆——”
“我什么也没听见!”祝昭连忙捂住耳朵,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