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徐素湘肩膀一点一点塌了下去,恍恍惚惚跌坐在绣墩上。
裴放到得门口,又回身看她,隔着一道珠帘,他的声音低沉又不真切:“你若不想再嫁,裴家的家产也足以供养你一辈子。”
房门关上,直至再听不到男人的脚步声,徐素湘的泪才啪嗒一声掉落在妆台上。
镜子里的自己云鬓花容,明明年华正好,却在这武安侯府中活成了瓷瓶里的仿造绢花,美则美矣,毫无生机可言。
改嫁?不过是从此间后院换到另一个后院,煎熬光阴罢了。
丫鬟们都以为徐素湘在为得不到裴放的喜爱而伤心,只有徐素湘自己知道,这四方院落就是她的坟墓,她哭的,是她自己。
天亮之后,徐素湘擦干了眼泪,挺直了脊背,又恢复了身为侯夫人应有的端庄仪态。
听见她唤人,碧兰这才敢推开门进来,见徐素湘仍端坐在妆台前,而裴放的外衫正跌在地上,她叹息着上前:“夫人这又是何必……”
徐素湘看着镜子,道:“替我梳妆。”
说罢,余光落向身后:“衣衫收起来,交给粗使丫头们去洗,到时候直接送到侯爷房里,不必来回我了。”
“是。”
碧兰忙不迭拾起来,到外面招呼了几个丫头,让众人打水的打水,洒扫的洒扫。熹微的晨光下,整个听澜苑焕发出一种薄弱的生机来。
独自用过早食,徐素湘领着四个丫鬟并两个仆妇去了花厅,府里大小管事们正排着队候在那里等她问话。
武安侯府虽人口简单,但事情却一样不少,徐素湘独自管家免不了事事操劳,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一个时辰后,管事们各自散去,红菱乖觉地上前给她捏肩膀,碧兰奉了一碗茶汤上来,徐素湘看了一眼,接过浅浅沾了一口,对碧兰道:“让厨房温一壶梅花酒来。”
碧兰听见,有些犹豫。
“这还未到晌午,夫人怎地就要饮酒?”
碧兰规劝的话还未出口,一个严肃又温和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来人两鬓斑白,身上穿着藏青蝠纹衫,眼角眉梢带着皱纹,看着已年过半百。她搀着一个胖丫头,徐徐步入花厅,看着虽有些长者威严,但浑身素净手脸粗糙,并没有养尊处优的痕迹。
似是默认了这位老嬷嬷的话,碧兰松了口气,站着没动。
徐素湘听见这个声音顿觉有些头疼,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位林嬷嬷。
她是武安侯府的老人,伺候了府里两代侯夫人,婆母去世之前,最依赖倚重的就是她了,如今婆母不在,整个侯府里林嬷嬷便算是徐素湘半个长辈,依着裴放对她的尊敬,身份倒比吴姨娘还要贵重些。
她的话,句句都绕不开“规矩”二字,于徐素湘如同紧箍咒一般,偏她还不得不听。
林嬷嬷皱着眉,朝徐素湘微微躬身,而后语重心长道:“夫人便是心中不快,也不可如此纵情饮酒,伤身不说,若是白日里醉了,一则误事,二则,传出去岂不惹人闲话?”
这些道理徐素湘如何不懂?她本也没想贪杯,只是府里这些茶水苦的很,她喝了五年都未能习惯,平日里嘴巴总觉得少些味道,今日裴放不在,便想着让自己松快松快,哪晓得就被林嬷嬷抓了个正着。
徐素湘也不好辩解,只得点头道:“嬷嬷说的是,我省得了。”
林嬷嬷也不是那等抓着不放的人,这些年她早已摸清了徐素湘的脾性,知道她乖顺,因此也不再提这一茬。
徐素湘命人往旁边的圈椅上放了软垫,请林嬷嬷入座。
“老奴今日来,是有话要同夫人说。”
徐素湘观她神色,侧头屏退了一众丫鬟,待花厅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林嬷嬷这才开口:“夫人也知道,咱们府里人丁单薄,太夫人还在世时,唯一的心愿就是盼着您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徐素湘听着,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
“恕老奴僭越,这话本不该我这等身份的人来说,但老侯爷和太夫人去的早,这府里也没个正经长辈,为着侯府,便是打老奴的嘴,今日也是要劝一劝夫人的。”
林嬷嬷见素湘沉默,便知她心里不受用,叹了一回,接着道:“昨夜侯爷好不容易去了夫人房中,不知何故后来竟负气而走,这府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夫人便是再有气性儿也不该如此不管不顾拂了侯爷的面子。”
“虽说夫妇之道在于有别,但像夫人和侯爷这般,未免生分过头,长此以往夫妻离心,家族又如何能够延续?”林嬷嬷浑浊老眼泛着泪花,切切道,“老奴今日说这番话不光是为了侯爷,也是为了夫人您,咱们女人在这深宅后院捱一辈子本就煎熬,若夫妻之间相看两厌,这茫茫一生竟连一丝乐趣也没有了,夫人尚年轻,怎能就此蹉跎一生?”
徐素湘眸光一颤,缓缓看向林嬷嬷,见她带着皱纹的脸上崎岖滑下两行泪,心中触动,也不由难过起来。
“依嬷嬷说,我当如何做?”
林嬷嬷掏出帕子揩了揩眼角:“夫人何不给侯爷纳个妾?有了妾室分担,夫人与侯爷也少些龃龉,待那妾室生下孩子,夫人大可以养在膝下给个嫡子的名分,有了孩子,夫人将来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这主意放在旁人身上那就是妥妥的馊主意,但在徐素湘身上,还真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破局之法。
她与侯爷本就没有感情,也没想过给他生孩子,离了侯府更没个娘家给她撑腰,若要继续留在侯府过安逸日子,给裴放纳妾转移他的注意力,再给自己无痛生个娃,是最有效且最稳妥的办法了。
至于纳妾会不会引狼入室威胁到自己的正妻之位,那都是后话了。
想到这,徐素湘展开眉头正要回林嬷嬷的话,岂料碧兰慌慌张张从外面冲了进来,素来守规矩的她此刻全然不顾眼前的场合,急得舌头都险些打结。
“夫人,不好了!侯爷在祭台上、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