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赵惠人道,“是小的替她觉得可惜,正好大人屡次相邀,所以才生出这个想法。”
“若她自己不愿呢?”
“不愿?”赵惠人像是自语,不过他并未多想,便答道,“她会愿意的。”
正说着,就听院中响起了一声叫唤:“师父!”
林琮和赵惠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住了口,等着来人进来。
“师父!师父……”
小棠接连叫了几声才终于走了进来,见了林琮不禁愣住:“你怎么在这?”
果然是她!林琮并不言语。
赵惠人满心疑惑,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小棠笑嘻嘻地道:“那是,师父,我跟林大人是老熟人了!”
林琮面无表情,只扫视了她一眼,便起身作揖:“既然事情已经说定,那晚辈先行告退,现下只等先生的消息了,先生可随时来县衙找我。”
赵惠人回了礼便领着林琮往外走,小棠则在他们身后喊道:“林大人慢走!”她咬着牙在“慢”字上加了重音,不料被赵惠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便悻悻地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赵惠人进来,直接问道:“怎么?你们有过节?”
小棠歪着头想了下,满不在乎地说:“过节么倒也谈不上,不过是我不太喜欢他,他呢,也不待见我。对了师父,他怎么会来找你?”说着,她一眼瞧见案几上几包油纸包的吃食,凑着鼻尖闻了又闻,不禁叹道,“这么大手笔!这人对你可真大方,居然舍得花钱买广泰楼的点心……不是羊髓饼便是春韭饼……哎,师父,他到底来找你干嘛?”
赵惠人知她嘴馋,便随手将其中一个纸包拆开,登时露出几张烤得焦黄适中的羊髓饼,油香和着芝麻香随之在屋里发散开。他捏了一张饼递给她,自己却不吃,凝目愣了会儿,方才缓缓地说道:“小棠,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小棠迫不及待咬了一下,顿觉唇齿间酥脆油滑,香腻可口,不及咽下又接连咬了几口,见师父如此郑重其事,便含糊着道:“唔……什么事?”
“你来到酸枣县也有三年了,往后有何打算?”
“打算?”小棠不明就里,抹了下嘴边的饼屑,嬉笑道,“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跟着师父您呗!”
“跟着我?”赵惠人指着她轻笑,“这可是你说的,小棠,我从前曾经当过仵作,今日,林大人来就是请我回衙门再给他当仵作的。”
“咳咳……”小棠差点被噎住,“什么?仵作?师父你以前……做过仵作?”
赵惠人忙给她倒了杯水,起身支起窗,才不紧不慢地向小棠讲起了自己的过往。静室生香,光影变幻,搅不乱往事悠悠,亦是无法预料的浮生若梦。小棠听得呆住,难怪她总觉得师父身上总有一股英武正气,果然不单单是个跑杂役的那么简单。
当年,酸枣县衙乌烟瘴气,人蛇混杂,他因不肯同那些人同流合污而被排挤算计,最后只好自请离开县衙,看似落拓无形,实际却从未放弃过要正身明法的志向。
茶水已凉,赵惠人依旧摩挲着杯口,隔了这几年,向自己的徒儿道出了这些往事,心中的浊气不觉一扫而空,他认真地看向小棠:“我已请托了林大人,求他准你进县衙当个捕快。”
“我?捕快?”意外来得毫无征兆,小棠惊异万分,直直盯着师父看。
“对,”赵惠人目色坚定,“捕快,你所长可不止验尸而已,仅仅当个仵作,那可是埋没了你。”
小棠也不吃饼了,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行,师父,我这说走就要走的……”
“小棠,”赵惠人的语调突然低沉了许多,头一次向她摆出了师长的架子来,正色道,“当初你要拜我为师,就说是为了找一个能让你回家的珠子。我虽不知一个珠子怎么能让你回家,我且问你,你已经找了它近三年,还未找到,若是一直找不到呢?你该如何?”
小棠霍然抬头,她从不知道一向待自己和颜悦色的师父竟也有这样一针见血的能力。一直找不到又该如何?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她只是选择不去想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可能性。她总是让自己希望勃勃地去寻找,一次不成就即刻去期望下一次,却从未心平气和地想一想若余生当真要在这里度过该怎么办。
她低下头,只听她师父继续道:“我瞧着你已经白白荒了三年,还要再继续荒下去吗?”
她依旧不语,心里早就被莫大的恐惧占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的确是白白荒废了三年的时光。
赵惠人见她面色阵白阵红,心下不忍,神色和语气都缓和了许多:“为师替你感到可惜,虽然我对自己的仵作技艺颇有信心,但是我知道,你的学识和本领都在我之上。况且,和你也处了这么久了,我也看出你胸中有丘壑,非寻常女子所能比。这世道于女子多艰,可是眼下,你既有本事又有志向,林大人又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你何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