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拎着剩下的点心,缓缓地迎着昏昏欲坠的夕阳往田生家走去。举目四望皆是低矮的房屋,可以清楚地看着日头一点点往下掉,至最后一丝烟霞消散也就是须臾之间的事。不管是天空还是日月星辰,乃至四季轮转,和九百余年之后并无不同。
师父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许,她真的永远也不会找到那颗珠子。
因为心里有事,她走得很慢,到田生家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青烟袅袅,身边皆是行色匆忙的归人,他们要奔赴的,不过是那盏跳动的、足以慰心的烛火。
推开门,她便觉得今日不同往时,未见厨房点灯,亦不见王氏忙碌的身影,倒是她住的那间厢房里烛火跳跃,隐约还能听见有女子在哭闹。
她满腹狐疑地走进去,首先便被哭得梨花带雨的许氏吸引,王氏则在一旁软语劝慰,田生则举足无措地站着,见了小棠就像看见救星一样:“小棠姐回来了!”
许氏和王氏同时看过来,许氏愣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委委屈屈地道:“我不管,今日这事娘你必得要给我个说法。”
王氏叹着气,用力地捶打着田生,田生则紧紧地握住腰间的佩刀:“娘!我没有!”
“那个……出了什么事?”小棠问。
田生将小棠拉到一边,低声道:“小棠姐,我今日回来得早,发现嫂子在你这房里,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做什么,她却一把拉住我,说我……说我轻薄她……”光线昏暗,但也可以看见他面颊通红。
“什么?”小棠看看田生,又看看许氏,一下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轻薄她?”
许氏怒目圆睁,拭着眼角的泪,愤愤地说:“小棠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棠拍了拍田生的手臂,“方才嫂子说要给个说法,当然是报官啊!”
“报、报官?”许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而又哭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报了官,叫街坊邻居都知晓了,那我还活不活了?”
“不报、不报……”王氏亦是老实本分的妇人,她虽相信田生断不会做这事,但是拿这个大儿媳也着实没有办法,只能说些好话哄着。
小棠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悠悠地说:“你们不报官,我可要报。”
三人皆惊奇地看着她,许氏抢先道:“姑娘,这是我们司马家的家事,和姑娘无关。”
“对,”小棠笑道,“这事是和我没关系,我是为我这屋里遭了贼而报官。”说着,她在屋里晃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带来的那个木箱子前,将箱盖打开看了看。“有人动了我这箱子!”她转身道。
“真的?”王氏忙走到小棠身边,“可少了什么东西?”
田生心里有数,并不言语。许氏也顾不上擦泪了,只拿眼往小棠那里瞟。
小棠皱着眉:“少了一大包金子呢!”转而又道,“不过这贼不难抓,我在箱子边口涂了特制的颜料,只要开了我这箱子,那贼人手上一定沾有颜料,洗都洗不掉。”
许氏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忙悄悄地用帕子遮住手。
小棠冷笑,就这点道行,就算豁得出去,也得有脑子才行。她走到田生和王氏的身边,将他们的手看了看,最后走到许氏面前:“嫂子……”
许氏扭捏着,双手只顾绞着帕子,怎奈小棠偏紧盯着自己,最后便红了脸嚷道:“你不要诬陷我,你那箱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金子!”
“咯咯……”小棠笑了,“原来是嫂子动了我的箱子。”
登时,许氏的脸羞愤交加,低下头,无意间瞥见自己的手指,哪有什么颜色!不禁气急:“你诈我!”
小棠敛了笑,和气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凝肃,双目灼灼地看向许氏:“若是田生真的欺辱你,怎会将你拉来我的房间?除了特殊情况,我是日日在家的,今日出门是临时起意,他却并不知道。嫂子,田生只是忠厚,但是不蠢。”
许氏咬着牙,再也无颜去看他们,恨恨地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小棠走遍了酸枣县县城,认认真真地看,仔仔细细地听,她来这里三年了,却一直像个匆匆过客,从未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地方。
不一样的时空,却是一样的烟火凡间。
前几日许氏的这一闹,让小棠意识到,田生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或许,她真的应该好好适应这里的民生世态,不管能不能回去,至少要过好眼下的每一天。
初春时节,气候反复,常有年老体弱之人经受不住而去世,是以近来小棠和师父相继殓了几具这样的尸体。这一日,广泰楼掌柜陈方的家仆来请,说是陈方的母亲殁了,烦请他们前去相帮。
广泰楼是酸枣县首屈一指的酒楼,自太宗朝起就开始营业,先时只是城郊一个供脚夫、挑工等人歇脚的小茶肆,后来才慢慢发展壮大,点心、菜品做得极好,后来因榷酒制放开,它又取得了酿酒的权限,自酿的白羊酒闻名遐迩,据说还曾作为御品进贡。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广泰楼业大,家却不大。陈方夫妇均年将不惑,膝下仅有一女,再加陈方母亲,家中仅四口人而已,如今母亲又去了,真可谓人口凋零。
小棠和赵惠人到丧家的时候,死者已经沐浴过了,衣服穿得很是齐整,想来家中有知晓丧仪人。陈方虽然没有哭,但是目露悲戚,面色很不好看。他的妻子王氏瘫在床榻边,哭得跟唱戏一般,时而高亢,时而低徊,但此等功力的哭丧水平在小棠所见的人里只能算中等。王氏身侧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身量尚小,样貌并不出众,许是头一次直面死亡的缘故,她紧紧地拽住母亲的手臂,显得有些害怕,低着头,不敢去看祖母的尸体。
过了一会,几个力壮的仆人将尸床抬了来,小棠给他们指了摆放的位置,见这边抬尸体只有师父和陈方,忙跨步过来帮忙。
小棠抬着老夫人的肩颈部,虽然身下有床单裹着,老夫人的头还是微微晃动着,原本遮住脖子的衣领便往下滑了一截,脖子就整个地露出来了。小棠扫了一眼,见死者的喉部靠上的位置微微鼓突,好似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一样,但又不十分明显,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心下起疑,不过又想在来的路上仆人说老夫人常年瘫痪在床,许是生病引起的脖子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