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质问一通之后,西里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知冷静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心情平复下来后他开始觉得尴尬,怎么为这种小事就哭了。
闹了这一通,此时竟已入夜,他草草洗漱过就上床去休息,他的床紧贴着窗边,可以看到不远处一览无余的风景。
他的窗户朝向正好对着眼泪湖,那个刚跟他吵过一架的男人盘腿坐在湖边。
夜幕低垂,泪滴状的湖泊沉入静谧的黑暗。星光碎落在水面上,像被揉散的珍珠粉。对岸山影化作一道柔软的剪影,边缘处残留着最后一抹淡紫色的天光。
夜风掠过湖心,带起细微的水声。偶尔有萤火虫亮起,在芦苇丛中划出短暂的弧线。浅滩处的睡莲合拢花瓣,水面倒映着疏朗的星辰。
远处传来几声夜莺的啼叫,很快又归于寂静。整片湖水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银辉,宛如大地轻轻合上的眼睛。
执政官平日里挺拔的脊背此时已经弯下去,他的披风不知道哪里去了,只穿着一身抵不住夜风的单薄银灰色衬衣,衣摆随风飘扬,他岿然不动。
这个男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好像都很孤独。
从前,谢知问过他的出身,问他的种族,问他来自哪里,每次西里斯都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对自己更幼小的童年没有记忆。
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被卖到奴隶市场了,在那里过着吃不饱穿不暖,一天挨三顿打的日子,一直到谢尔蒂安如神明般降临的那一日,他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他没有家人,也从来没有朋友,和他的生命产生意义连结的唯一符号,似乎就只有“谢尔蒂安”这个名字。
三十年过去,他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谢知内心深处始终对西里斯抱有和从前一样的怜爱。也许这是因为,谢知会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可怜——
小小的,每天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孤单地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放学,回到家踩在凳子上把剩饭热一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母亲一星期会来一次,给他带来一大兜子东西,那是他下一周的所有生活用品和口粮,而父亲甚至仿佛已经忘记有他这么个人。
没有人担心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究竟能不能独自生活,会不会遇到麻烦,会不会难过。
因为没什么零花钱,谢知从来也不去电玩城,没去过网吧,他和班里的同学聊不到一起,人们都觉得这个同学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怪怪的。
他每天为数不多的娱乐生活就是看看电视,看看书,他家的房子是去世的外祖母留下来的,外祖母不同于他糟糕的父亲母亲,是个温柔而有生活情调的人,也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一辈子最喜好读书,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里都是她的藏书,里面的文字是唯一能陪伴谢知的声音。
冬天的时候,家里的暖气烧得不好,谢知每天夜里抱着冰凉的被子,看着窗边的星月,想着——
我要是有一只小猫就好了,小狗也行,它会陪着我,它会需要我,它没有我就没有办法活得很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一定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任一个幼小的生命自生自灭。
终于,谢知在这个游戏里捡到了他儿时就梦想的“小狗”,虽然只是一只电子“小狗”。
他曾经暗暗发誓,绝不会像父母丢掉自己那样,丢掉他的“小狗”,他会好好陪他的“小狗”长大,度过一生。
巡游遇刺那天,其实谢知很难过,他对这个世界的爱几乎要超过现实世界了,现实世界里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和他的生命紧密连结,他活着或是死去,都没有人会在乎。
但是阿兰德尔不一样。
想到这,谢知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番话说得太过分了,他掀开被子披上大衣跑下楼去。
卡纳赛尔的庄园里有自己的卫兵,卢森和两个御前侍卫都去睡觉了,这次没有人再拦住他。
谢知出了庄园,披着夜露一口气跑到眼泪湖边,可是没有找到西里斯,男人大概已经离开了。
谢知有点说不上来的难过,低下头踢着湖滩上的小鹅卵石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谢先生!”
谢知抬起头,看到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他白天见过的一个人——卡纳赛尔镇的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