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认为下马威给够了,荧绿色的丝带被主人收了回去,落入那人掌间时好不轻盈,全然没有了刚才那般难以躲闪、灵活却刚劲逼人的势态。在药王谷修行的素问男子果然清新脱俗,此技难能一见。
“几天不见呀,楚医师。”
“有人在监视这里很久,你是其中之一。”楚涟眉头低蹙,音色极尽冷淡。
“那你知道剩下的那些人因为什么来吗?”
“是因为潇飞。”
“潇飞让我来,让你离开这里,留在这会有危险。他让我告诉你,他很抱歉,他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明白了,‘我和楚涟从此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许今逸一字一句地说道:“楚医师,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他有他的深仇旧怨,而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娶个好妻子,或则找个能体恤你的男人,落得宁静自在,而你们在一起,他只会拖累你。”
楚涟对他的这套说辞感到厌恶,门外的刺客是潇飞的敌人,但对楚涟来说,从他这里夺走他心爱之人的许今逸,才唯独是属于他的敌人,敌人的相劝,自然是刺耳难受的。
“他对你表现的那么抗拒,和你在一起难道就好了吗?”
楚涟的话让许今逸一时语塞,但随后他向楚涟讲起了那天的经历。
他受辩机阁任务所指,潜入一个组织的匪船,潇飞不放心他便与他同去,谁知是个陷进,两人围困在重重包围下,在难以脱身的情况下,许今逸突然得了空子,找到了杀出重围的机会;但当时的情形他很难带走潇飞,可他也并没有想要抛弃潇飞,那其实是个误会。
许今逸挠了挠前额:“我甚至没告诉他,我回头带着人冲回去救他,又被逮了一次,我拼死拼活逃出来,第一个方向就是去牢房,没想到原来这小子早就跑了。从那之后他就刻意躲着我,恨上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两年前,我拒绝所有的爱慕,跟潇飞在一起,是因为有人难得长得对我胃口,是我耐不住寂寞,也只想浅尝辄止;可后来发现,他在我眼里有别于他人。我仍不敢说实话,不敢付出真心,我是个亡命之徒,做着脑袋勒在裤腰上的勾当,最怕一不留神就把他带坑里了。”
“但你说好不好笑,当时我在别人那里说的面子话,传到了他耳朵里,于是他似乎意识到了我对他感情的欺骗。而当真的被他恨上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被人爱着的感觉,这么珍贵。那之后,我努力地收集先前他想得到的一切消息,只为重新站在他面前。”
“我羡慕你,楚涟。羡慕你的同时,又羡慕潇飞有一个这么爱他的人,当时我想,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就好了。”
“即便只是一个人远远的看着,让他走上属于自己的路,只是尽全力地默默祝福他,怎么不叫做爱呢?但后来我又想明白,如果我不付诸行动,只会看着这份爱被其他人替代。”
“而潇飞不可能不爱我,我没必要忤逆自己的内心。毕竟你也看到了,你们在一起那么久过去,甚至比跟我在一起时要长得多,可他依然想要吻我。”
楚涟耐心地听完了许今逸说的这么多话,当这最后一句的声音落下时,楚涟的手指终于难以自制地攥成了拳。
他碧色的眼眸逐渐失神,因爱而生的无法消解的乏力与空洞,让他像失去了光源的飞蛾。他站在原地,无言的沉默凝结在空气里。
“楚医师,今天你与找来的人动了手吧,我闻到了伤口的味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在白天坐船离开,你担心潇飞今晚会回来,而外面的那些人已经在蹲点,一直守着没有攻击你,因为把你当诱饵。”
“可是这么晚了你都没有等到潇飞,外面的人没了耐心蠢蠢欲动,而你也正有此意,你打算明天离开,在离开前你希望能帮助潇飞,能解决一个,是一个。”许今逸将视线放在他袖口的位置,血腥味道是从那传来的,楚涟压的很低,但他敏锐的嗅觉还是察觉到了。
“既然结束了,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看得开、能豁达放手的人,这封信,我会替你转交的。”
许今逸信誓旦旦:“你放心,以后有我保护他。”
在看完楚涟书信的内容后,因为过度饮酒,一觉宿醉到第二天下午四点的潇飞,心底直接“咯噔”地响了一下。
他看了眼书信昨天留下的日期,又看了眼民宿墙上的日历,只隔了一天,却是不同天数的两个时辰,虽听许今逸说昨夜只看见这封信。
可万一他还没走呢,万一有这个可能呢?
不行,他不想跟楚涟以那种方式道别,这叫什么事,就这样走了?
还有没说清楚的话,还有没有亲口认得错误,不可以只是一夜就来不及吧,那他和被绝决地抛弃第二次有什么区别?
他夺门而出,想要去寻楚涟,结果被一个比他高半头的青年堵在外面,写满阻拦之意。
酒劲散去的潇飞很是清醒,他的蛊术也不是好惹的,当即释放了他的两个药人,近乎嘶吼着对他崩溃道:“给我让开,你他妈昨天晚上看到这个信,你怎么不早点把老子叫醒?!”
“你既然从来没喜欢过他,你还找他做什么,你本来就是抱着迟早会离开的打算去接触他的,现在这样岂不是更好吗?”
“你当时告诉别人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只是想玩玩的时候,怎么还能做到现在有脸来找我?许今逸,别拦着我,别让我再恨上你。”
潇飞字字诛心,许今逸眯着眼睛,只好让出身,苦笑着松了手,举在耳朵两侧。
除了逃命,潇飞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跑到燥竭的喉咙里充斥着腥甜,他喘着粗气跑到了江边的岸口。夕阳已西下,连着山的那水色天边处,只能看见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小船。
船夫向更远方轻划着的,那一叶轻舟上,站着笔直的一袭泛白的青衣男子,距离实在太远,他无法横跨这仿佛无限的江水,却希望他能就此回头。
岸边已没有了可供航行的船只,他游荡在岸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喊到本就因奔跑乏力的身体直不起腰杆。又大吸了一口气,拼命地朝那人喊着他的名字。
直到接连的数十声过后,那遥远天边的那青衣的医师似乎终于有了稍微的动静。
潇飞想看到了希望,立即招手喊道:“楚涟,是我不好,你回来吧!我有话对你说,有很多很多话,我还没说!”
可那身影没有做出回应,默默地转过身去,就仿佛不愿看他的脸。
潇飞此时多希望那人只是他认错了的一道身影,那素色的青衣却像烧透的烛火将蜡油滴在了他心上。
逐渐见那叶轻舟愈行愈远,最后消失在水天一线之间,丝毫没有为他调过头的迹象。他瞬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奋力将拳头砸向地面,崩溃地发出叫喊,对着那望不到头的无垠的江水恼羞成怒地唾骂道:“我凭什么为了你楚涟守身如玉?”
“世界上美人千千万,爱慕我的人数不胜数,为何要为你一人驻足?”
“楚涟你给我调头啊,你起码给我句话吧,你骂我也好啊,你当哑巴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气人,我算是知道你平常怎么气别人的了…”
他说的那么铿锵有力,骂的皆是肺腑之言,到最后变成有气无力地带着小声啜泣的一句:“对不起,楚涟。”
潇飞却不知道,他的模样被躲在树后的青衣男子尽收眼底。
楚涟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潇飞的无助的举措,同他悲伤的眼泪;他已无法说出不可能原谅潇飞,心头涌上了大股的酸涩。
他忍住了想要现在与潇飞见面的心绪,若有所思地拿起了那辩机阁刀客交给他的一枚囊袋,这个囊袋里,装着那些关于潇飞的故事。
或许他们如果在这里见了面,就和好如初,牵着手回家,把一切变得像过去一样,但他如今却失去了自信。
许今逸的话在楚涟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在你眼中,你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九灵和一个素问,相爱起来似乎什么都顺理成章,可你怎知这背后隐藏的危险。假多情是精怪,谁又敢轻易地真的去爱呢,你能给他带来保障吗?”
“你若贪心地想要他的全部,就先去了解他的全部,他的出身,他血脉的痛苦与仇恨,他的理想,未了的心愿。身为仅仅是掌握这份答案的人,我并不求你能化解,我只希望你能与我同样感受到,你心心念念获取到的这份爱的重量。”
“平平无奇的一个九灵和一个素问…”楚涟自喃着。
“这样说,又有什么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