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例,八月十五当日,通仙观会做一场法事。
清晨,姒楚韵被窗外的鸟鸣唤醒,便起身,穿了一身深灰色的长袍,整个人看上去素雅出尘。
姒楚韵出门后,正看见妘晏稔站在树下喂鸟儿。
那是一只斑鸠。
姒楚韵一出来,斑鸠便丢下妘晏稔,朝她飞了过去。
“姒楚,早。”妘晏稔收起手中的谷粒,笑道。
姒楚韵礼貌地回以微笑:“早。”
斑鸠鸟儿咕咕叫了两声,姒楚韵柔声问:“吃饱了?”
斑鸠又叫了几声,姒楚韵展颜笑着,目送它飞往后山。
“妘晏,”姒楚韵依旧望着后山的方向,背对着妘晏稔,轻声开口。
“三百年前,是我困住了自己。”
妘晏稔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甚至不敢跑过去细看她脸上的神情。
“我不该那样怨你的,是我自己搞砸了。”
妘晏稔听着她的话,有些落寞,问:“是不在乎了吗?”
不怨他了,也不在乎他的态度了。
姒楚韵是一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失落,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妘晏稔自顾自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完成现下的事。”
姒楚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遂从身上翻出一只手串,双手托着,向妘晏稔递过去,道:“你说来寻物,我想,或许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从前我想不起来它的来历,如今忆起,将它还于你。”
妘晏稔看着姒楚韵手中纯黑的念珠手串,想起了这些年一直萦绕在心的一件事。
当年,颜行止和元泓因为徐氏幼女被送回去的事大吵了一架,两人冷了几日。
没过几天,颜行止在城郊遭遇了埋伏,被困在捕猎的陷阱中。
那一日,大雨如瓢泼,元泓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出现在那一方狭小的洞口。
洞中积水,颜行止的膝盖已经被没过。
“你是来将我活埋的吗?”他仰头,惨烈地笑着,问道。
大雨将元泓的声音打散,颜行止只听对方说:“你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日日疑心有人要害你。”
随后,元泓便扔下一根结实的麻绳,颜行止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元泓的语气有些不耐,对他喊道:“不想活了就直说,休要浪费时间。”
颜行止果断抓住麻绳的一头,随后便快速被拉了上去。
拉绳的力道很大,他以为上面还有一两个人,可上去后,只看见了元泓一人。
他当时诧异,元泓就算是修道之人,也毕竟是一女子,何况又是泥泞的雨天,她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当时情急,元泓又拿出一个斗笠,扣在他的头上,两人一刻也不敢耽搁,便离开了。
半路上,二人恰好遇上了丞相府前来寻人的侍从,便被接应回府。
“你……不恨我吗?为何还要冒雨独自救我?”颜行止靠在暖笼上,问道。
大雨已经停歇,元泓瞧着屋檐上偶尔滴下来的水滴,没回答他的话,只叹道:“春日里何曾下过这么大的雨,定是上天见你恶事做尽,降罚于你的。”
颜行止偏头一笑:“那你呢?是上天派来渡化我的么?”
元泓冷笑一声,道:“我可没有资格渡人——你还不到命该绝的时候。”
“我恶事做尽,”颜行止戏谑一笑,“命不该绝?”
元泓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道:“倘若你金盆洗手,没准会长命百岁。”
太阳出来了,阳光打在她身上,像一幅柔和的画。
颜行止看着她,问道:“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既救了我,有什么想要的回报吗?”
他以为她会要求他放过徐氏,可是,她只是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说道:“你的手串不错,舍得送给我做回报吗?”
颜行止慷慨一笑,道:“你这眼光,真是毒。”
随后,将手串捧在手心,双手奉上。
手串确实是好东西,元泓看得出,那是正经仙家流出的。
后来,她回到蓬莱,被怫意消除了关于颜行止的记忆,手串仍带在身边,只是不知其来处。
如今姒楚韵全部想起来,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条手串应当是妘晏稔自己的,下凡后又通过某种方式到了颜行止的手里。
下凡历练都要带着的东西,应当很重要。
妘晏稔摇摇头,道:“送给你了,就是你的。”
“况且,我寻的不是这个,”他向姒楚韵靠近了一步,切切地说:“我失了魂。”
说罢,他又向后退了一步,担心这样近会引起姒楚韵的反感。
他眉眼间透着些许哀伤和嗔痴,姒楚韵凝视着他的眉眼,忽然明白了当年怫意为何要抹去她的记忆。
如若三百年里她一直念着这件事,积怨成执,此刻他们之间便不会如此平和地相处。
姒楚韵只好收回了捧着珠串的手,道:“你不是颜行止,我也不只是元泓。”
所以他还有机会,妘晏稔想。
于是他风度翩翩地笑了:“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妘晏稔向她行礼,再次介绍自己:“在下端阳少君,妘晏稔,望得仙君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