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楚韵站在通仙观后院的古树下,蹙着眉,口中呢喃:“颜行止……”
或许他就是妘晏稔,从哥哥的话里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心情很复杂。
悲伤,欣喜,柔软,责备,纠结,这些矛盾的情绪,异乎寻常地同时出现在她的心里。
“姒楚。”她听见妘晏稔轻声唤她。
“我该如何面对你呢?”她问。
妘晏稔看着她纠结的神情,心仿佛被揪着,缓缓道:“这话该由我来说。”
姒楚韵又迷茫了,问:“那我该如何忆起你呢?”
她这句话落音后,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下意识扶住身旁参天的古树。
妘晏稔发现她的不适,立时上前,搀着姒楚韵。
一阵秋风瑟瑟吹来,吹走了栖在树上的麻雀,古树上飘下几片黄叶,悄然落地。
一刹那,姒楚韵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伴着与之不同频的声音。
妘晏稔搀扶着她坐到石凳上,自己则半跪在她身边,关切地询问她的状况。
姒楚韵一手扶在桌子上,手中不自觉捻着两片落叶,她闭着眼睛,喘息未定,半晌没有说话。
待她再次睁眼望向妘晏稔时,一字一句地说道:“颜行止。”
妘晏稔瞳孔骤缩,声音颤抖,试探着问:“元泓,你全都想起来了?”
姒楚韵想到了在蓬莱山上,这个人见到她时说过的话,冷声问道:“你说你来寻物?是我耽误了你的修道历练之路么?”
妘晏稔摇头,却始终注视着姒楚韵,道:“不是的……”
他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抬头望着姒楚韵,急得红了眼圈。
他张了张口,本欲继续解释,却忽而闭了嘴,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姒楚。”
姒楚韵嗤笑一声,她怎会听不懂这句呼唤。
这个人是在提醒她,他早就不是颜行止了,而是妘晏稔。
他也没有把她当做元泓,于他而言,她只是姒楚韵。
于是她定了定神,改换了称谓,疏离又客气道:“妘少君。”
姒楚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妘晏稔握住了,而现在,握着她的那双手在发抖。
“请给我点时间,缓缓。”姒楚韵说罢,不等妘晏稔应声,抽出手,径自离开了。
妘晏稔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僵在原地,周遭还残留着香火味,是姒楚韵带来的蓬莱山的气味。
他怔忪良久,双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垂头看着桌面上的两片叶子。
那两片叶子尚未变黄干枯,离了姒楚韵的手,摊在桌面上,相互分离。
妘晏稔注视良久,仿若自嘲一般,偏头笑了一声,拾起那两片叶子,叠在一起,埋在了古树下。
姒楚韵坐在厢房里,思绪万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关于胥黎的事。
三百年前,姒楚韵奉怫意之命下凡,替徐家幼女改命。
生死簿上,徐氏幼女于上元节被拐,后被卖至江南一位乡绅家中,这家夫妻二人年过五旬,膝下无儿无女,徐氏女便被他们视若掌上明珠。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户人家没过几年便横遭一场大火,家财尽失,主母当场死于大火,乡绅受了刺激,没过多久也溘然长逝。
徐氏女沦落至一富商家,却受尽磋磨,二八年华,香消玉殒。
徐明仁本就是老来得女,女儿走失后,一方面受了打击,另一方面在朝廷里受打压,最终自尽而亡。
而徐氏幼女被拐,徐家受打压,正是颜行止一手策划而成。
姒楚韵三百年前在上元节当日,将徐氏女护送归家,可她明白,颜行止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于是她化身坤道,接近颜行止,打算破坏他的谋划。
可最终以徐氏幼女死于天罚而终结。
徐氏女早夭的直接原因是天雷之劫,可徐家的覆灭,颜行止的威逼,甚至是徐明仁的“不折节”,都难辞其咎。
当然,还有试图阻止整件事情发生的姒楚韵。
或许是自己用错了方式。
她低估了凡人的庙堂之争,也高估了自己的心力。
但是,在三百年前,她一意孤行地将所有的错误,都怪罪在颜行止身上了。
颜行止没有收手,所以徐氏覆灭;颜行止威逼胁迫,所以徐明仁自尽;面对她对徐家网开一面的请求,颜行止不为所动……
可颜行止一介凡人,有自己的命运,也有他终其一生要捍卫的“道”,庙堂之争,立场相悖,对错本就难以说清,颜行止没有任何义务帮助她。
元泓作为仙道,该明白这个道理,颜行止与这件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不同,她不该对他产生强烈的怨愤与责备。
由爱故生怨,是她希冀从颜行止那里得到特权,未果后才报之以怨怼。
元泓当年爱上颜行止,或许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
或许是潜心修道,太久没有和其他人接触了,元泓起初是抱着观察与探究的态度,与颜行止相处。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元泓曾问颜行止,为何一定要扳倒徐家及其背后的靠山。
当时颜行止的眼中蓄满了苍凉与无奈,他回答道:“天生我与之为敌,我的父母皆死于信王党人之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孩子不会为他的双亲报仇。”
敌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元泓觉得,颜行止或许真的不想报仇。
“他们试图将我送入虎口,不止一次,他们冷血,残酷,若他们活着,我早晚也会成为牺牲品。”
“事实上,他们死了,我依旧无法逃脱。”
人人道他冷心冷情,手段狠辣,可他也曾注视着徐氏女,对元泓说:“我曾有一个小妹,夭折时和徐小姐一样大,她死于刺客的刀剑之下。”
“我们一家遭遇伏击,死的却是最该受到保护的幼女。”
元泓听了这件事,眼中含着泪,怒斥他:“可你还是派人拐走了徐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