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黎璃和裴祁安依约而来,乐兮出去买菜了,是阿礼给他们开的门。
进到院里,应是被仔细拾掇过一番,地上水汽未干,一丝灰尘也无,角落多了头母羊,用竹条编织的篱笆圈养着,暮色夕照,母羊的背脊像涂了层柘黄染料,它咀嚼着青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黎璃提了一竹篓鸡蛋,每层用稻草铺好,最上面放了一包红糖,这是昨夜温宁告诉她的,鸡蛋益气力,红糖补气血,送与产母最是适合。
卧房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孟绾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小长庚,床上摆着一碗新鲜羊奶,她正用小勺子慢慢喂。
看见黎璃来,孟绾很高兴。小长庚吃饱喝足后便又沉沉睡去,她担心自己身上有血腥气散出来,便麻烦黎璃取来矮几上的干净褥子,这些褥子是乐兮早就备好的,里面不塞棉絮,而是装入用布袋包裹的草木灰,垫在身下吸血污很好用。
黎璃伸手要帮忙,孟绾连忙阻止:“不不,我自己行的,怎好再麻烦你,昨日都吓坏了吧?”
“孟娘子,我没事的,让我帮你垫。”
孟绾一再拒绝,怎么也不肯让黎璃帮忙,匆忙收拾好,便把她拉到床边坐,拉着的手却迟迟不放,几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开了腔:“昨日你应该都看见了吧?平安……阿璃,这件事求你别说出去。”
黎璃想起缠在平安身上的白布条,隐约有猜测,她允诺道:“孟娘子,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放心。”孟绾眉头稍展,想了想,又说,“一个女人就算躲在家里,危险也会来找她,你瞧见的,平安有弱症身子不好,如果她是女人,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黎璃点点头。
“所以我跟道长说,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学些功夫真是太好的事,若我年幼时有你这般觉悟,也会活得更好些。”末了,孟绾又是笑着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如今和道长在一起,是再好没有了。”
忽的有一片嚷嚷声裹着风连连砸到墙上,在屋里听太不清,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好话。
阿礼跑进来,委屈地直掉泪:“娘,那刘二娘骂得太难听了,每次趁后爹不在,她就这样骂,我受不住了,这次你一定要告诉后爹,让他去教训,拿剑劈了刘二娘才好!”
“在说什么!”孟绾一把扯来阿礼,挥掌打他屁股,“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然学会以强欺弱,拿剑劈人?亏你讲得出!你后爹是修道的,修道修善心,这种事他做不来!等他回来你胆敢提,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是刘二娘以强欺弱才对,娘一点也不讲道理,我心疼娘,听刘二娘这样骂娘,就像用刀直戳我的心窝子,我为娘抱不平,娘还要骂我打我。”阿礼哭得胸口起伏,嘴巴上全是鼻涕泡。
孟绾用袖子揩了揩他的脸:“去拿棉条塞住耳朵,等她看见你后爹回来就不会骂了。”
阿礼不依,哭闹着喊:“为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欺负?为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欺负?……”
黎璃立马起身出去,不堪入耳的喧骂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七喜和平安站在院子里,都捂着耳朵。
“才刚及笄就知道张开腿勾引男人,谁知引上来一个臭乞丐,饿眼见瓜皮,扑着就啃,不管好歹都揽下,在巷子里叫得那个欢,像头发春的母猪,甚么行货子,好在天道好轮回,生下一个傻儿子,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
“昨儿这头母猪又产崽,没廉耻的货,男人男人,这辈子是离不了男人啰,死了丈夫马上攀上个蠢道士,四个娃儿四个爹,贱蹄子贱蹄子——”
裴祁安忍不住了,卷起袖子要冲出去,被黎璃抢先一步,她在院里捡了几颗小石头,抄起七喜的弹弓一溜烟似的闪出后门,裴祁安旋即跟上去。
两人从后巷绕到胡同口,只见刘二娘叉着腰,把脖子拉得老长,还在唾沫横飞地乱骂。
突然从门里窜出一个老汉,一把扯住刘二娘,凶道:“行了行了!你老逮着她骂作甚?也没见人家招你惹你,骂骂骂,天天骂,骂得整条胡同每户人家都听见,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刘二娘紫胀了脸,啐道:“好你个贼囚根子,还敢出来护她!要不是有老娘揪着你,你早与那贼淫.妇厮混到一起了罢!但凡有块好肉都要供给那贱贱淫.妇,谁家好人有你这么当的?你说,你说说,是不是还想当到她床上去来几遭!”
老汉把黑脸气出了颜色,狠狠将她一推:“死婆娘,多少年前的事还拿出来说说说!那块猪肉难不成是我从你身上剔下来的?真是筷子穿针眼,小肚鸡肠的妒妇,我八字里带的铁门槛,娶了你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刘二娘气得眼睛嘴巴都往中间挤,一屁股坐在地上,嚷着:“你个没良心的小猢狲,谁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头娘子?如今你为了护这淫.妇,胳膊肘往外拐,什么话都喷出来骂我,我看你是淫.虫上脑夺了舍,今天也不怕吃邻舍家笑话,老娘就要闹闹闹!”
老汉丢不起这人,一甩袖转身进了屋,把门关得砰响。
刘二娘噌一下起身,势要与他吵个输赢出来,进门的脚刚跨出一半,倏地听人道:
“老虔婆,你拿一张屎糊的嘴骂谁哩?”
刘二娘闻声扭头,一颗石子以极快的速度破空飞来,正中嘴唇,她吃痛地“嗳唷”一声,抬手一摸,摸出一掌心的血。
“哪个王八羔子?!”刘二娘一壁捂住嘴,一壁扭头张望,很快发现胡同口举着弹弓的黎璃,真个气炸。
“原来是你,衣冠狗彘的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打伤老娘?”
黎璃举着弹弓指她:“我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你说谁给的胆?你这夯杭子。”
刘二娘哪能忍得,挥着膀子冲出来:“恶言泼语的兔崽子!老娘跟你们拼了!”
黎璃又上了发石子,刘二娘自作聪明地跑出“之”字形,谁料又是一发即中,这回上下嘴皮子都破了口,一说话,口子碰口子,疼得要死。
“喜欢骂是吧?你以为就你行?你个老蹄子,歪剌骨,嚼不烂的老菜皮,跑跑不过,骂骂不过,打打不过,无用累赘的老帮子,我有的是力气和本事跟你耗!撒泼母大虫,以后胆敢再骂,见一次打一次,看是你嘴皮子愈合得快,还是我的弹弓快!”
黎璃边骂边打弹弓,石头不够了,有裴祁安捡来递上,刘二娘又捂屁股又捂肚子,捂得赶也赶不及,落荒而逃。
“死丫头片子,下次,下次我绝不饶你!”
“砰!”
木门被狠狠关上,贴的红囍字吊着半边,在晚风里摇摇曳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