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碎银摆在桌上,郎中拿起戥子,抓一把碎银放到戥盘上,移动秤砣至平衡。
乐兮在旁急道:“大夫,等着救命呢!晚些称也不会少了您的!”
郎中瞥他一眼,放下戥子把那堆碎银收进青囊,又从里拿出四株太白山人参,每株主根都有手掌那般长。
“四株,一根须都不少了你们的。”他把人参举到乐兮面前展示一下,方说,“等着,我去煎药。”
待郎中走后,乐兮显得有些尴尬,那八十两里黎璃出了四十两,裴祁安出了三十两。
“嗐,我真是……就只拿了十两回来……要不是你们孟绾就没救了,你们是从哪儿拿来这么多银子?”
黎璃回说:“是以前在街上耍把式那会儿攒下的。”
轮到裴祁安,他顿了顿说:“我好歹也是士族子弟,这点钱能拿不出?”
乐兮听后很是急着下保证:“你们放心,钱我一定还,就按月利三分,不会亏了你们。”
“道长,”黎璃倏道,“你知道我不是想要钱。”
乐兮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当下也没给什么话,只叫他们坐下好好歇一歇,他去卧房照看孟绾。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白白的冷冷的月光爬上一层层石阶,通入点着油灯的正堂,更夫报时的梆声也伴着风声掠过,先是慢三响,接着又快五响,随后高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更时分,关门闭户——”
裴祁安闻言,侧头看她:“戌时了,宫门关了,你怎么办?”
“就待在这儿啊,”说着,黎璃坐下来,“反正是回不去了。”
裴祁安也坐下来,没话找话道:“原来人参那么贵啊。”
黎璃说:“看个头确是太白山的野山参,是要贵些。不过从前也不至于二十两一株,便宜的三五两,贵的也就十两。”
“那现在怎么要二十两?”裴祁安感叹,“简直价比黄金,不不,是比黄金还贵。”
黎璃适才一路狂奔,跑得有些疲,遂靠到桌沿上:“因为近几年来,人参渐渐成为女真部落的经济来源,为防白银外流滋长女真财力,加速边患,朝廷有心禁人参,已经停了好几次辽东马市。”
“你知道的倒挺多。”裴祁安笑着望她。
“在宫里什么不能知道?每至年关女真进贡的人参便会送进内廷,娘娘们要用人参汁护发,要吃人参做的药膳,且人参还是助孕药方里不可或缺的药引子,就这几年越来越少,变得供不应求,各宫宫人为分到更多人参在内官监大打出手。所以这郎中能有四株太白山野山参,已是了不得了。”黎璃说道。
言语间有浓郁的人参清苦味飘过来,正堂门前闪过郎中身影,一碗热气腾腾的救命汤药交到了乐兮手中,用四株老山参打碎熬了半个时辰,期间不断用勺子挤压,最大程度提取了人参汁液,一股浓郁的甘涩辛香味扑鼻而来,光闻一闻便醒神提魂。
孟绾靠在床头一口一口饮下,一想到喝的是八十两银子,哪还舍得有一滴浪费,偶尔喝急了呛出来都用手兜住,而后一一舔舐干净。
待一碗入肚,果真通体和暖,竟还隐隐发了汗。
众人见她面色有好转,绷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郎中叮嘱早些歇息,平安、阿礼和七喜怎么也不肯回自己屋,遂在床下打了地铺睡。
是夜,星河明淡,漆黑的胡同肃静无声,乐兮摸黑将郎中送出了门。
突然有一小块碎银塞过来。
“四两还你,四株太白山人参,七十六两,老夫是一分没多收你们了。”
“不不,”乐兮旋即推回去,“今日全仰仗大夫,怎好让你辛苦一趟什么都不赚,这说不过去。”
两人推推搡搡一阵,郎中粗着声音说:“磨磨唧唧作甚,这钱就给你家娘子买滋补品。要记得,”他嘱咐道,“出了月子也别让她干重活,娃儿还小,夜里你就多担待些,穷人家做爹的也没条件当甩手掌柜,她没有两三年调养不好,若落下病,待老了可有苦头吃!
“还有,你娘子如今这身体决计是没奶了,明儿赶早你去买头刚下崽的母羊回来,就让娃儿喝羊奶。你也别怪我多嘴,如今娃儿都四个了,往后就不要生了嘛,女人生产是一脚踏进棺材里,今日你娘子两只脚都踏进去了,就差盖棺材板儿了,你们道士不都谙熟房中术,如何避妊想来也不用我多说。差不多就这些了,你回吧。”言讫,郎中挥手就要走。
乐兮坚持要送到胡同口。
郎中赶道:“得了得了,照顾你娘子去。”
明月如霜,乐兮披着星光回到屋里。他先弯腰给平安、阿礼和七喜都掖好被角,而后轻手轻脚爬上床,借着窗外月光看襁褓里熟睡的长庚,粉团似的小人儿,就像刚蒸好的白馒头。他拿手比比,真小,教人疑心呵口气便要化了。
孟绾忽地睁开眼睛,盯着他笑。
乐兮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怎么还没睡?”
“眯了一会儿,”言着孟绾往里挪,把长庚抱近些,给他腾出更多位置,“都送走了?”
“嗳,郎中和祁安都送走了,阿璃安顿在耳房。”乐兮把被子往上提提,“快睡吧,人在熟寐时识神伏匿,元神当家,睡觉最能补充元气。”
她闹小脾气似的坚持:“我就想跟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