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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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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值房。

温暾的阳光一寸一寸爬上大紫檀雕螭案,只见长案左右两边坐着人,右边是裴正,左边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牧。

一个十几岁面容净白的小内监猫着步子来奉茶,来自休宁县的松萝茶,色如梨花,茶香高爽。

王牧伸手端起茶盅噙在嘴边。

另一端的裴正坐得笔直端正,双手相交置于腹前,他并未去端茶,稍顷,只听他开口道:“文武官员犯罪,尚有抚按、守巡等官处置之,而内官选任罢免皆由司礼监决断,出任地方后便再无考察之法,即使违法犯禁,地方官又有谁敢多言?

“且镇守太监特权之多,开支之巨,除基本的廪俸口粮之外,还养廉庄田,甚至要拨与军伴、隶役,供养之银皆出自地方,计一岁所出千金不止。更莫提内官随从夤缘钻刺,需索民财,作弊多端。

“内官出镇,已成民害,该撤!”

裴正开门见山,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他已预备好王牧必会有一番推诿之词,什么镇守太监乃朝廷简命内外重臣不可轻动,什么撤除各边内官是意图壅蔽……

谁曾想王牧很干脆地说:“镇守内官可以撤。”

如此果断,倒让裴正大吃一惊。

但见王牧缓缓搁下茶盅,和声道:“只是裴阁老,我想问您几句,是否内官浊,外官就必清?是否换成文官就一定不会徇私舞弊?阁老适才所言之特权难道只有内官独有?士大夫之家免赋权、免役权、免征兵,即便不做官了,归乡还是绅士,还有权武断乡曲,且又有哪个不兼并土地?国家税银减少,士大夫之辈是否也该担点责任?”

“不知裴阁老是否听过一首民谣?”王牧忽地起嗓子哼唱起来,“知县是扫帚,太守是畚斗,布政是叉袋口,都将去京里抖——”

唱罢,他又望向裴正:“内官之多,能多过士大夫?地方士大夫越多,百姓就越苦,话虽难听,却也是现实至极。”

裴正目色晦重,沉默不言。

王牧继续道:“陛下把阁老的奏本留中不发,阁老何苦步步紧逼至此?给陛下留条路,给我们留条路,何尝不是给您自己也留条路?朝堂之事,哪件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和裴阁老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

“王公公所言在理。”裴正说道。

王牧颇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裴正接着道:“一些地方缙绅豪强利用优免之权,非法侵占土地、包庇赋税、走私囤积,是事实不假。地主越富,国家就越贫,他们该被管,也必须被管。”

王牧又丝毫不意外地笑笑。

“陛下都管不了天下所有事,裴阁老却想管,可管这么多事,阁老您还管得了自己的事吗?我知裴阁老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可天下事不像书本那样非黑即白,劝阁老遇事莫激进,大刀阔斧地蛮干,也易伤己身啊。”

值房的门敞开着,裴正把眼放在值房外种的那棵松柏上,反笑了一声,说:“仆以浅薄居此高位,唯当坚平生硁硁之节,竭一念缕缕之忠,期不愧于天,不负于陛下。《论语》有言‘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他眼神坚定地看着王牧,“仆之生死轻于鸿毛,这就是我的命,至于是非功过,交由后人评说罢。”

王牧似笑非笑,又把那盅松萝茶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大明有裴阁老,社稷之福也。”他这样感叹一句后神色倏然转得峻肃,“关于撤除各地镇守内官,南京乃腹心重地,另有凤阳、承天、天寿山和太和山,乃朝廷祝禧之家庙,还有散布各地的市舶、珠池、织造、烧造等衙门,以上各处守备太监不可撤。若裴阁老对此无异议,内阁提上票拟,司礼监自会批红。”

裴正思虑一二,很快答道:“票拟今日下晌送至司礼监值房。”

王牧疲惫地点点头,这件折腾内阁和司礼监数月的大事,经皇上默许,便在今时今刻敲定了。从成祖起运行至今的“三堂体制”,自此也画上句号。

政治之败坏全数归罪于内官,是一孔之见,宦寺之祸固为其一端,然亦一端而已。

没了镇守太监,接下来,地方文官权力会暴涨,这个用同时、同乡、同朝、同志与同道为纽带形成的强大集团,是否会演变成盘踞中间的大虫子,吸光王朝气血,最后形成梗阻?

眼前的裴正裴阁老使王牧想起另一个人——世宗年间的海刚峰,同样是刚正不阿的好官,做事也同样激烈又绝对。

“听闻裴阁老府上私塾远胜国子监,若犬子年轻十岁,必要致送束脩请阁老收留。”王牧面带微笑道。

“言重言重,”裴正拱一拱手,“王公公之子又何须学问加持,倒不知令郎如今在何处高就,锦衣还是腾骧?”

“犬子未荫武职,他这人没什么志向,从小尤喜木工,遂在城东开了间木行,要是裴阁老府上缺了桌椅床榻,便去他铺里搬不要客气。他手巧,雕得一手好花,定不让阁老失望。”

说着,王牧抬手往裴正的茶盅示意,裴正便端起来呷了几口。

“好茶。”

王牧道:“是休宁县的松萝茶。”

适才一直在旁候立的小内监此时提了茶壶上前来,王牧伸手接过,亲自为裴正斟满。

“裴阁老的大公子快要参加童试了吧?”

裴正眉头一挤:“騃童钝夫一个,不提也罢。”

王牧说:“裴阁老如此煞费苦心,贵公子定不会让阁老失望。”

“但愿如此,”话语间,只见裴正已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不叨扰王公公,某先告辞。”

王牧欲起身,裴正已提前压住他的手:“王公公坐着,不必相送。”

王牧抬了一半的屁股又重新落回椅子,拱拱手说:“裴阁老慢走,恕不远送。”

两人对望一眼,裴正便提袍走出值房,才行出数丈,方才王牧身边的小内监跑来将他拦住。

“裴阁老留步,这里有一斤松萝茶,给阁老带回府上喝。”小内监双手递上,“只是一点心意,请阁老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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