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正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来:“小公公怎么称呼?”
“奴婢姓沈,名晦。”
裴正便道:“麻烦沈小公公,替我向王公公言谢。”
沈晦躬身作一揖。
回到值房,王牧以手撑额正阖眼小憩,里面静极了,连照进来的日光也是恬静的。
沈晦蹑手蹑脚地靠近,细声问:“干爹,您头疼了吗?”
王牧闭着眼点头:“来给我按按。”
沈晦便走到他身后,王牧往后轻仰,沈晦搓搓手,将手搓热乎后以三指分别揉按王牧两侧太阳穴,手法之老练,有轻有重,令王牧眉间逐渐舒缓开来。
“干爹,这个阁老可真笨,听不出您的弦外之音。”
王牧声音带着慵懒:“他不一定听不出,是即便听懂了也不会在乎,他们读书人讲‘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又有多少读书人就毁在这书生之气上。”
沈晦无不赞同:“裴阁老不愧是八股文选出来的状元,死板得很,要不是碰上这么多巧合,凭他的性子怎能当上首揆?”
王牧道:“清官镇雅俗、励颓风倒是好。”
“再替我按按头。”
“好的,干爹。”只见沈晦伸出两只大拇指从玉枕穴熟练地按至百会穴,按着按着蓦然想起一事。
“干爹,听说徐阁老的母亲前些日子因病去世了。”
王牧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沈晦不再说话,低头一边按摩,一边盯着王牧的头发看,那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少顷,王牧睁眼问:“近日内廷可安生?”
沈晦回道:“安生,就是听说纪公公有了菜户,是尚仪局的掌宾。”
“纪渊?”
“是的。”
王牧蓦地提起:“去年底尹荣宗的菜户死了,那宫女不过二十上下。”
沈晦接话道:“死于风寒,官姥姥去瞧过,身上全是伤。”
“盯着些,别又闹出人命。”
“是。”沈晦应声,而后旋身取来木梳,替王牧轻梳头皮。
“干爹午间想吃什么?”
王牧一扫疲乏,说道:“来碗清汤面,再来一碟酱萝卜。”
沈晦咕哝道:“又是清汤面,好些日子没见油星。”
“人老了清淡点好,去吧。”王牧挥挥手。
“是。”沈晦收起木梳,弯腰行一礼,方退出值房。
朝廷要撤出镇守内官这事很快传到了厂公尹荣宗的耳朵里,也就隔日那一副小身板便杵在王牧跟前了。
“老祖宗糊涂啊!”尹荣宗皱着一张狮子脸,神情激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裴正管天管地,今日是撤镇守内官,改日是不是也要一刀砍了我们司礼监?”
王牧在誊抄奏札,笔触不停,徐徐说道:“权利衙门都在,南京守备也留住了,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尹荣宗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裴正顾头不顾腚,哪天被人从背后捅了屁.眼子,看不痛死他!”
王牧顿笔抬眼看他,表情肃冷:“怎么,皇上许了,厂公不许?”
尹荣宗一凛,忙去窥看王牧神色,赔着笑脸说:“皇上还不是听老祖宗的。”
“别捧我,把我捧高了,跌一跤容易摔死。”王牧将眼垂下,拿起案上朱笔在一则票拟上批红。
尹荣宗见他神色并无不悦,暗暗松口气:“您老怎么尽说不吉利的话?”
王牧谈锋一转,问他:“听说厂公前些日子讨了第八房小妾?”
尹荣宗嘿嘿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
“既然宫外蓄养了这么多姬妾,手就别再伸到宫里来。”王牧又是一个抬眼,定定看着他。
尹荣宗涎着笑脸说:“我的老祖宗,有您老盯着,借我多少个胆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