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坐在床边依旧在看那本《内训》,她每夜都会看,以前是为着当女史,今天倒不是了,下晌在尚仪局的甄选她又没选上,本想选上了或许可以央求孔尚仪派其他女秀才去承乾宫,如今希望泯灭,也就一门心思为这门差事做起了准备。
说起后宫“女教”,每月逢六,皇后娘娘率各妃在坤宁宫令司籍领一众女官进讲,讲解内容是由翰林官根据《内训》、《女训》合以经传史实撰造的文章。
也只有虞氏,自进封皇贵妃后就不再参与。
宠妃不喜欢,跟皇上撒个娇便可轻松作罢,但皇后勤于内治,甚觉不妥,最后各方退一步,另派了礼仪官去承乾宫进讲。
这便是来龙去脉了。
不过开小灶的皇贵妃仍跟不上进度,甚至连最基本的《内训》都参不透,更别说翰林官写的文章了。不过这一点倒也让温宁松了一口气,不然每期都有新文章需要记诵,虽每篇只百余字,但大概她太笨,总觉到时一紧张定是一句也背不出,至少《内训》她是滚瓜烂熟的。
还没轻松一刻,转念又想到折在承乾宫的礼仪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温宁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时黎璃提着贽礼回来了,一进门见唐昭月正在打包被褥衣物,便问道:“昭月姐姐,你在做什么?”
唐昭月紧紧打了一个结:“你不是看到了,收拾嚜,我要走了。”
“走了?”黎璃追问,“走去哪?”
只见唐昭月偷偷瞄了眼温宁,方说:“今日下晌尚仪局甄选女官,我如今已是掌宾了,能一个人住一屋。”
言讫,气氛一下变得怪异。
温宁手里虽还攥着《内训》却也是看不进了,好久都停留在同一页。
自从那日当面戳破后,两人始终像闹别扭似的,几乎没说过话。过年那会儿宫里都忙,大家早出晚归,回来沾枕就睡,倒不觉有什么,但如今分开在即,再不说点什么吗?
温宁忽地搁下书册,起身取来一个锦盒,双手递给唐昭月。
“我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权当恭喜。”
事出突然,黎璃自然也毫无准备,最值钱的怕是手里这份贽礼了,不过如此转手送掉亦不妥,便在心里记下,过几天定要补上。
唐昭月翻开锦盒上盖,见里头躺着一块玉佩,心知是她最宝贝的物件,当下就推拒了。
“如今我是掌宾,月俸翻了一番,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何况纪公公也送过我好几块,我不缺玉佩,你……你收回去吧,心意我领了。”
明明心中承情,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却像在隐隐炫耀什么,一定让她听着万分不适,唐昭月恨自己嘴快嘴拙,恼得咬了咬唇。
夜里风又猛了,把窗棂吹得訇訇响,黎璃走过去上紧插销。
安静。
屋里一阵安静。
温宁看着重回手中的锦盒,也只点了点头。
“虽不住一起,但都在皇宫,能离得多远?总归能见到,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啰。”唐昭月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转身又继续整理。
“确实,”温宁笑了笑,“离得这么近,经常会见的。”
气氛似乎一下变得松快,但大家又都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像曾经那般亲密了。
黎璃始终未言,她是一个不擅道别的人,在乎的人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离开,缺乏这种经验,所以突然可以好好说再见时就不知该怎么做了。
虽然依旧都在皇宫,但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残酷,距离拉开,即便没多远,结果也是渐行渐远。
又沉默下来了,只留窸窸窣窣整理衣裳的声响,很轻。
即便整得很慢,也总是会整完的。
“我走了,你们别送,外面冷。”唐昭月把她们拦在门口。
温宁伸手去抢她的包袱:“这么多东西,我们搭把手帮你拿过去。”
“嗳呀,不用不用,纪公公差了小内监来帮我,就在外头等着呢。”
唐昭月将二人赶回屋,几步下了台阶,两只手都占着,连挥手也不能,同时也觉得没必要如此煽情,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埋进夜色里去了。
没有人可以擅长离别,不过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假装潇洒罢了。
黎璃和温宁站在门边,身后是烛光昏黄,面前是漆黑如墨,直到唐昭月的身影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呼,”温宁往手心吹一口热气,搓了搓,转头说,“小璃我们进屋吧。”
黎璃点点下颏,两人旋身进去,吱呀,门又阖上了。
*
“唐掌宾,就是这儿了,唐掌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