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李仲庾来说是胆战心惊、如坐针毡,待下课便耳提面命地被李侑拎走了。
学子陆续结伴出去,人声渐杳,空气突然安静,西天缀满晚霞,金黄的太阳慢慢下沉,醉心的美。
裴祁安双手托住后脑勺,背靠后头那张桌,闭上眼睡着了。
当然是装的,其实一门心思正偷听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
呵,就知道这个小国舅不安好心!
“我……”虞樾一把将景元拉近,嘴贴近他耳畔,“我好紧张啊,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砰砰响,我的耳膜都在震。”
景元为他打气:“公子,论‘情’一字,恰如煮羹,若烧一把火,又再放一勺水,何时煮得熟?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现在,冲!”
景元猛地将他一推,虞樾一个没站稳把别人案上的笔架撞翻在地,突兀的声响令黎璃和裴祁安都转过头来。
他狼狈地一壁赔笑,一壁将毛笔依次捡起,重新摆好。
这回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看过许多话本,知道年少时的爱恋都是无端的,幼稚又莽撞,不就是他现在这样?
两人相识也一如话本中那般旖旎。
初八灯市,灯影乍纷,十里香风,送来梦中人。
不管了,这南墙,他撞定!
虞樾下定决心,提步上前。
“黎姑娘,虽然你曾见过我,但一定不了解我,我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我已是同窗,总不能只知道个名字吧?哈哈哈……”
裴祁安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坐着。
面对喜欢的人,总是先自矮了半截,虞樾又显气短,眼神寻找到景元,接收了满满力量。
“鄙人姓虞名樾,樾荫的樾,年方十四,平时跟仆人一道住在安富坊,前些年是和父亲母亲住老家,徽州府歙县,没错家里是徽商,主要做丝绸布匹生意,虽不算大户,但也生活无忧。
“鄙人雅好作画,写诗抚琴也略知一二,若黎姑娘有兴致,正好平日我无事可做,你我可以一道交流探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一通说得很快很匆促很紧张,中间没有片刻停顿。言讫,虞樾便惶惶地等待答复。
黎璃愣一下,回道:“多谢小国舅,但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琴棋书画都不感兴趣。”
“那你喜欢什么?只要你喜欢的……”我可以马上喜欢!
后面的话虞樾不好意思说出口,愈发腼腆起来。
不忍卒睹,不忍卒睹!裴祁安恨不得将这二人立马分开,在他眼皮子底下黏黏糊糊个什么劲儿?
小小年纪,也是堂堂国舅,怎的行事作风如此放荡,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分开,分开,不能再让他们聊下去了,裴祁安怕把自己气死。
他急急抬步横亘在二人中间,转头对虞樾说道:“小国舅,她啊就喜欢耍火棍、打铁花、踏滚木……啊对对,就是诸如此类的百戏杂耍,我见国舅清俊单薄,想来也吃不消这些。
“小国舅来我裴家私塾定是为追逐青云之志,有道是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只要把一整颗心放在课业上,日后必能有一番斐然成就。小国舅,你说对不对?”
虞樾只好点头:“是是……裴兄说得在理。”
二人话语间,黎璃已围上披风:“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小国舅,先告辞。”她颔首示意。
裴祁安无不点头。
走吧走吧,赶紧走,必须在他眼皮子底下彻底分开,省得两人又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黏黏糊糊上。
虞樾眼神紧随:“黎姑娘……”
裴祁安急出声:“小国舅,那份是给我的贽礼?”他指向后头角落孤零零的礼盒。
虞樾恍然道:“是是,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裴兄莫见怪。”
景元已将贽礼取来,贴心转递。
“多谢,”裴祁安客气一声,“莫不如我带小国舅在府里转转?”
省得你追出去。
虞樾心中还一片乱絮,顺着话就应下了:“也好,也好,麻烦裴兄。”
太阳落山了,还有余晖,天际抹了一层粉色,裴祁安带着主仆二人瞎转悠,只想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将这尊神送走。
要是能彻底送走就好了,怎么才能彻底送走?
他对虞樾的敌意来得莫名又理所当然。
麻雀沿墙低飞,裴祁安踩倒花苑里的一丛金鱼草,又把一颗挡道的鹅卵石踢走,虞樾和景元跟在后面,离得远远。
“真是,我刚叽里呱啦在说些什么?”虞樾为适才表现懊悔着,“简直牛头不对马嘴!景元,我说得是不是特别糟糕?”
“不,公子,相反我觉得非常好。”景元肯定道,“每次我认为您说不下去时,您都能不要脸地继续说下去,特别勇敢!”
虞樾脸色僵滞:“……景元,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可以不说话的。”
景元郑重其事:“我从不骗公子,适才说的都是心中所想,不掺半点虚假,公子您真的特勇敢!”
“……多谢你了,景元。”
而后是一路无话,虞樾越复盘越心塞,直到裴祁安把他们送至门口方才恍回神思。
“小国舅,恕不远送。”裴祁安拱手作揖。
虞樾回礼:“谢过裴兄,明日再见。”
可以不见,裴祁安暗暗想。
不过行出巷子,虞樾一拍大腿:“糟糕,忘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