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识短暂恢复,似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我不去……”
青梓只当她也同小艾一般:“公主不会有事,此事……”
“不……”靡乐的气更乱了,她猛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收,闪烁的银眼中藏着惧色:“远离齐霜……”
话音未落,她眼中炽白大亮,青梓感到双臂上的力道收了回去,靡乐又回归到了生人勿近的状态。
空灵的声音带着得意:“白巫冥顽不灵,尔等引以为戒。”
……
如青梓所想,云欣此欣然接见了他们。
虽能看出云欣此的失望,但她还是滴水不漏地回答了天意的问题。
天意没抓到人,还让小艾给公主藏起了来,虽也达成了目的,但可怜只能欺负靡乐了。
令青梓意外的是,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傀儡塑造形体,他的竹枝与莫弈的罂粟都在,却独不见靡乐的白玫……想来小艾应该只是说了靡乐在代行天意,云欣此为何会考虑到齐霜的问题?莫非是靡乐早有安排?
若如此,她又为何要冒险将齐霜分离,当真是“有感而发”?但他说出制作躯壳分明在她之前,她为何没在小艾最初询问时告知?莫非她看见了什么,还是别的东西提醒了她?
青梓沉着脸,思考着种种可能。他本就瘦削的面部因为沉思愈发冷峻,不知道的,可能怀疑白洛的君主苛待这位使节;看得他对面的画师下笔都多了几分顾虑。
云欣此请来了三位宫廷画师,分别负责绘制他们傀儡的样貌。
照理说,天者们傀儡的形态凭媒介本身的性质决定,绿之权者也能凭伟力精细操刀,只是极耗心神,大多数天者也就不会在意傀儡的样貌。
但云欣此贵为绿巫,她需要一些常人难以逾越的鸿沟来彰显自身的强大——一说也是领受天意的仪式需要见证的强大,是以她宣布每一位要制作傀儡的天者都可以决定自己的傀儡是何模样。
自身有门路的,向她提供一张画像即可;若没有,她也派了画师前去为他们作画。至于靡乐一行被邀请进入荆华园,那就是公主自己的心思了。
青梓的要求可以说是他们三人中最具体的——与他本人一模一样便可。
莫弈也还好说,楚静的意识虽然住进了罂粟中,但好在她跟莫弈相处的时间够久,她本人也不再是没有实体不能开口的隐秘,凭借言语也能让画师了解楚静的模样。只是苦了为他们作画的那位,得忍受二人在一些小细节上,是该精益求精抑或实事求是的拌嘴。
靡乐,或者说天意,才是最难办的,她的画师目前甚至未能动笔。偏生靡乐还是公主关照的对象,画师先生的俸禄只怕是不太好拿。
可就算是靡乐在这里,她也未必知道齐霜的模样,齐霜在她意识里只有一个声音,傲慢嚣张,似乎谁也不放在眼里。
至于要让天意描述齐霜……这无异于触碰祂的逆鳞,只是祂也有进退两难的窘境,暂时不愿追究罢了。
云欣此注意着靡乐的状态,忽地感受到藤椅上的嫩叶传来触动,她侧身观察,明确了触动的来源,吩咐身旁的侍女几句,起身离开大殿。
经过莫弈时,紫眸男人将罂粟丢给了画师,拉住她:“是病人来了?”
云欣此自然地与他十指回扣:“不错,你也要去?”
莫弈的眼神往靡乐那处瞟了瞟,半句话吞了回去:“不……让他等等吧,今日怕是不合适。”
“你又有预感?”额生常青藤的少女半昧眉眼靠近,眸光闪烁:“可他的病情不大能耽搁……有多危险?”
莫弈状似思考:“这次感知得很模糊,许是与我关系不深的缘故,我不清楚,虽没有晨起时的那份强烈,可……”
怎料云欣此听闻并不强烈,好似得了赦罪书,笑容渐渐明媚,莫弈轻声叹气,话锋一转:“公主殿下,”他牵起云欣此的手抚上自己心口:“我虽非病者,却也心疼,殿下能否为我看看?”
云欣此笑着拍拍他:“没事没事,不疼不疼。”她清透的碧眸好似翠玉不移,莫弈见状,只得乖乖松开她的手:“……那公主小心。”
靡乐神识中感知到的心绪里多了一份酥痒,天意只觉奇异,便看了去:只见云欣此踮起脚,在莫弈的脸庞轻轻嘬了一口,又在他耳边微微一叹“知道了”,两人的情思缠绵在一起,挠人心窝。
天意:怎的如此没羞没臊。
周遭的画师都对此早就见怪不怪,青梓第一反应是不合理,可细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云欣此大步流星,行至大殿入口时,却有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且慢。老朽已将那人安置,并服了安心散,现下已无大碍,公主放心——只是老朽希望公主在此稍候,听老朽一言。”来人正是大天师。
莫弈见状无觉提了一口气:大天师在外人看来是青垢天者之首,代行一国伟力法治职权,亦是云欣此的绿权启蒙导师,德高望重,善治善能;可只有公主和她的身边人知道,老人家一直极力反对云欣此使用她所谓的“天愈术”救人,恐吓患者,歪曲事实的事没少干过。
云欣此抱臂而立:“天师大人,若是劝说本公主勿要再施术救人之事,就大可不必了,还有许多人等着呢。”
“非也,”老者往殿内走了走,目光游离,最终定在了满眼银光的靡乐身上:“老朽听闻白洛的使节中有白权能者,或有公主所求……不如就让小艾把患者带过来,殿下在此施术诊治,让这使节审视一番,看公主所为是否合规。”
靡乐察觉出老天师意不在此,只是想让公主知难而退,可为何在她的注视下便要有所顾虑?莫非所行之事有违天规?她方才分明借由姓名溯及云欣此此身的伟力,并无不妥……
天意忽地想起齐霜,越是手握更多伟力之人越是不安分守己,如今的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明,羞愤点燃了祂的疑心,祂要彻查到底。
云欣此沉默片刻,欣然道:“好啊,能让白权能者审视天愈术运转,本公主求之不得呢。”
虽然公主表面装得云淡风轻,但她骤然紧绷的神经骗不了天意。莫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说完蛋了。大天师倒是惊讶,若是公主已经能做到瞒天过海,那他听闻的又是为何?
云欣此眼中的碧绿与银白交汇:“只是病人不宜四处走动,还请大天师告知他在何处,靡乐,我们过去。”
大天师:“随老朽来。”
莫弈快步上前,拉住云欣此,急得直摇头,却还是被她拍了拍,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她同去。
青梓也害怕靡乐闯祸,以公主伟力的体量,若是在天意面前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也请求同去。
只是众人心怀各事,无意中为天意怀疑的心火添了一剂猛薪……
行至偏殿处,一个骨瘦嶙峋的少年坐卧在躺椅上,他半昧着眼,听见一众人的脚步声后微微坐直看了过来。
这一看,便像被捉住了视线,径直与靡乐眼中的炽白相交。在那里,天意看见一团不属于少年的墨绿交织萦绕,网住他的心肝脾脏。
祂一看便已明了:这少年已是将死之人,可有人逆天改命,用绿之伟力再生的权能给他吊着一口气——至于这人是谁,恐怕也不需要多想。
换作往日,祂会严谨温和些,保留人们的意识,让他们为自己的逾矩行为辩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云欣此的信用早在她藏起小艾时消耗,加之她亦是齐霜获得肉/体的从犯,祂没有那份耐心了。
只是一瞬,白雾透亮,盈满梁宇,毫无防备的众人皆在此刻被夺去了意识,所有谎言取巧都将湮灭在白雾中
靡乐对上那位病恹恹的少年,她的声音渺远空灵:“谁人改塑尔之骨血?”
少年眼泛雾白,宛若痴呆,只是用气声吐出天意毫不意外的答案:
“云欣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