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内产英豪,盛气凌人心性刚。
武艺精练谁堪挡,出山虎是王子康。
又见这边銮铃响处,转出一个将军,大旗上书六个银字:“隐山虎张奥康”,有诗为证:
身健武艺强,性高欺华光。
绰号隐山虎,团练张奥康。
王子康唤道:“那个与我先去迎敌?”雷双人称夺命雷公,自负手段,又见对面是焦明武等人,与不动柱陈朢道:“那厮原是我们手下败将,两个并一个,好歹都杀得他!”说罢,同陈朢拍马抢出。冯国自与余下三个道:“此正是天赐良机,我们都去,也立个头功。”各各杀出阵来。可笑这六足仗着那日人多势众,又有官兵相助,方才拿得焦明武与张智钧二人。如今明武等无须担忧他人性命,放开手脚,量六足如何能敌。正是羊质虎皮,反遭虎入羊群。焦明武大喝一声,领张智钧、陈佳伟二将迎上。
只看雷双与焦明武交手,未及一二合,先被焦明武一戟刺下马去。陈朢大惊,方知明武的本事。明武再要举戟搠来时,唬得陈朢乱了手脚,从马上跌下,却致战马受惊,把陈朢当场踏死。那边覆天掌阎方、幻千拳吕纲,两个原无骑乘的本事,逞勇出阵,竟如儿戏。与张智钧交手时,二人战马相撞,各自被攧翻在地,被张智钧两戟戳杀了。余下二足见杀了四人,都无心再战,只要退走。陈佳伟那里肯放,举起蟠龙棍,当头一下,打得混气伍西明脑浆迸流。冯国慌乱,死命望阵上逃时,却看陈佳伟追得紧。急去腰上摸套索,不隄防佳伟一马赶到,手起一棍,正中冯国嘴上,把大牙都打掉了。佳伟猿臂一舒,就把那江湖有名的闪鞭腿冯国活捉了过来。
眼见得马陵军胜了这阵,王子康正欲出战,却被张奥康拦住,道:“哥哥待要做甚?”子康道:“兄弟如何拦我?”奥康便说道:“枉你唤作出山虎,真个要为那钱顺出力?”子康惊道:“兄弟不可造次!”奥康冷笑道:“你不见那钱顺如何勾连徐世民欺压百姓,欺辱老娘,构害兄弟我?久闻马陵泊大名,义巨子陈明远广施恩义于四海。一个山大王却强胜这苏州父母官千倍百倍,是甚么道理?今日便反了罢!”子康沉首不语。
张奥康见他尚在踌躇,随即高呼道:“马陵好汉替天行道,天下传名。你等军汉,何不随我二团练反了,一齐去杀那狗官钱顺!”王、张二将平日本事为人素得士卒敬畏,更兼钱顺贪滥无耻、马陵势大难敌,此刻正是一呼百诺。王子康见事已至此,不由自己不反,只得与张奥康领着众军汉转杀回城内。马陵军亦乘势来夺城池。
再说城内,那魏八指无赖出身,如今钱顺正缺人用,索性教他做个巡检,领了十几个做公的,日夜巡察。这厮近日来时常惊扰百姓,但听得背地里言语的,皆污为细作,捉入大牢。今个正从徐世民宅子边过,见徐家正请僧人做法事,吐一口唾,骂道:“这没脚蜈蚣,要与俺争王力,自家却无福消受,反把人失了。”又暗骂钱知州,连董恩惠、何琼一个都不与他。想到二女,魏八指忽的道:“她们那酒楼尚被封着,且去搜一搜,得些钱财衣物也好。”说罢,支开手下公人,独自个望醉仙楼来。
待进了楼,无移时搜得些碎银铜钱,又翻出几件亵衣,看得火热。魏八指嗅道:“却勾得老爷全身燥热。待破了马陵泊贼人,得了赏钱,去院子里寻些个好的快活。”不禁口干舌燥,见那院中有一眼井,只道井水清凉。近旁看时,却是眼枯井。魏八指又骂,忽觉井中寒光一闪,一弩箭正射在眼上,望后一跌,疼得满地打滚。来的是谁?正是姚雨汐、李金宇、段大猛一伙。当时先把魏八指绑缚了,便来夺城池。
且说钱知州在衙里,忽得报说反了王子康、张奥康两个,领马陵泊杀入城来。钱知州心惊胆战,夺门逃出,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似漏网之鱼,四下唤人。本是自家作孽许多,如今又城危,那里有人顾得他?慌乱中,钱知州心生一计,急脱了官袍,抹了嘴脸,扮成囚犯,藏进牢里。不想其母丁氏在旁,虽被折磨许久,见儿子这般模样,到底还是做母亲的,心中不忍,唤道:“快走了,莫被好汉们觉察。”钱顺如何省得慈母爱子之心,只道是嘲他,一时怒起,暗道:“留她在此,只恐露了马脚。”就旁边取过刑棍,上前望着老娘头上便劈下。可怜丁氏辛苦一生,竟死在亲生儿子之手。有诗为证:
不孝何曾奉天伦,万事无如父母恩。
若使此心思寸草,何致千秋耻钱顺。
钱顺杀了老娘,将血又望脸上抹了几抹,潜在牢里,不敢出声。
却说姚雨汐等六个头领,早占了州衙,出榜安民。王子康、张奥康两个前来参见了姚雨汐。讲礼已罢,左右不见有人捉得钱顺。姚雨汐思道:“此贼插翅难逃,必然还在城内。”分付众喽啰仔细搜寻。焦明武三个已救出杨文轩,见他这几日又吃了许多棍棒,连着寻得丁氏尸首,咬牙切齿,只要捉了钱顺报仇。牢内其余被魏八指所捉的无辜百姓,王子康皆与了饭食,分俵钱粮,遣散回家安生度日。
众人正吃饭间,姚雨汐见内中一个拣精拣肥,虽是蓬头垢面,手掌却圆润多肉。心中起疑,大喝一声:“钱顺那里走!”唬得那人一个不慎,打碎了碗碟。众头领赶上前围住,揪起头发,认得正是钱顺这厮。钱顺连忙伏地讨饶。姚雨汐只待教押去碎剐时,李金宇道:“一刀一刀割了,也是教他快活死,休要便宜了这畜生!”说罢,教喽啰把钱顺绑在将军柱上,从腰间摸出一个毒囊,以药淬刀,拣那四肢和躯体不要紧处刺了几刀。钱顺口里尚在求饶,焦明武指着骂道:“不孝逆子,饶你可以,教你老娘前来!”割断了绳索,一把将钱顺掷在地上。看钱顺疮口朽烂,哀号不止,在地下爬了六七步,登时毒发身亡。后嘉靖年间,天雷震死黑毛癞犬一条,上书“天亟不孝子钱顺二百五十二世生”,是其恶报,正是:
伐却堂前椿,叩开果报门。
诸君仔细看,畜生此中沦。
钱顺既死,焦明武割下脑袋,张智钧将魏八指一道处斩。姚雨汐道:“阵上捉的那厮何在?”小喽啰禀道:“那贼不知如何挣脱绳索逃去了。”姚雨汐笑道:“饶他去罢。”众头领便把丁氏厚葬了,杨文轩自去将徐世民全家杀尽,开棺戮尸枭首。姚雨汐复传令,教把钱顺、徐世民、魏八指三贼首级悬挂城门,各书罪状,以昭马陵泊仁义之名。至此苏州三害尽除,有诗为证:
人心不古世世重,苍莽迭度日月同。
冷眼觑蟹横行罢,几只爪牙对血红?
事毕,姚雨汐分付将钱顺、徐世民的家私,并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各散一半与苏州百姓,余下尽装载上山。又教把话来劝说王子康、张奥康两个入伙。王子康道:“眼下虽陷了苏州城,然决不轻易上山落草。若教我入伙亦可,只是我自负好本事,一身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间不让比我弱的。你等若有心,便来与我比试一番,胜则降,败则我自去吃官司。”张奥康深知王子康性子,不愿教他独行,无奈只得做一路。
焦明武闻言大笑道:“王团练何出此言?俺马陵泊的威名天下皆闻,兄长陈明远仁德恩施,替天行道,待我众人如同手足。且我山寨里本事强胜你的头领比比皆是,何故执拗,吃那官司有甚好的!念及你的体面,快快随我们入伙回去罢了。”王子康闻言大怒道:“来,来,来!且与你战三百合看!”姚雨汐见王子康心坚,焦明武又失言,便说道:“既如此,当遂团练意。”众人都到演武场上,各自披挂了原有衣甲。段大猛本欲请战,却被李金宇劝住道:“想我们亦曾做团练,岂可与二虎相争?也看他等的本事。”
只听画角吹动,擂鼓发起,众喽啰一齐呐喊。那边王子康与张奥康当先跃马出阵,这边焦明武左手下飞出极地熊张智钧,右手下飞出岁破星陈佳伟,两对就在中心厮杀。张智钧使那条丧门戟,王子康用的却是根赤丝软藤枪。这软藤枪弯时可作弓,直时可作枪,竖时可作棍,且颇有解数。张智钧只仗蛮力,反被王子康将软藤枪以柔制刚,全然占不得便宜。张奥康惯使一把泼风九环刀,抡刀猛砍处,陈佳伟亦吃了手中军器的亏,那蟠龙棍上渐渐有损。陈佳伟只得一面遮拦,一面寻机去打张奥康的战马。
焦明武在阵上看的仔细,见张、陈二人与二虎斗到四五十合,仍是不分胜败,遂令两个退回。张奥康久未遇敌手,正在兴头,便唤焦明武道:“且再来与你斗!”焦明武笑道:“只赢你一个,不算我的本事。你两个同来,赢不得你二人的,不是好汉!”王子康见又被焦明武小觑了,无明之火烧上心头,怒道:“刀枪无眼,休要有怨!”焦明武更不打话,把马一拍,持戟出阵,接住王子康、张奥康便斗。三将就马上战了四十余合,二虎不敌。只听焦明武声喝处,一戟将王子康打落马下,惊得张奥康急带住了马。焦明武亦将戟挂了,下马来扶王子康道:“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正是:
三个奸人勾魂去,一对好汉聚义来。
毕竟王子康如何答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