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
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
话说王力当时看了谢顺三个症候,胗了脉息,心中犹豫,却是为何?原来王力已知此毒名曰开腿亡,原取自西南一带树木,又合毒蛇恶虫、异花败草而制,方子不同,解药亦有不同,更难寻之。虽人之表症都是发热失神,内里却分有三痛,一曰骨痛,二曰肉痛,三曰脉痛。中毒者虽知,身子却昏沉,不能应答,正教人难医难断。
王力说与众人知了,张妮将那枝箭来道:“此毒箭便是那厮用的,想是一般。”郝郡楠道:“可再问那个矮子,或亦知一二。”王铁树亦觉有理,亲去押段大猛来此。那段大猛性刚,口里叫骂不住,那里肯说。张妮大怒,拔出刀来,喝道:“你若肯老实说时,我们与你佛眼相看;倘再有半点无礼处,立教你再矮一截!”段大猛冷笑道:“大丈夫为国出力,死有何妨!”
张妮双眸恼得猩红,就王力手里夺过那枝箭,道:“这李金宇的毒箭,老娘教你今番也得消受!”便要来戳段大猛。却看王力拦住道:“不当如此。我观这个将军,言语间却也是个好汉,岂可这般害他。”张妮不语,忽地大哭道,“神医可将我来试毒,若我丈夫不能生了,俺也一道去阴曹地府陪他!”段大猛见张妮模样,心中倒起怜悯之心,开口道:“你也是好个女子,如何在这里屈身从贼,把祖宗清白点污了?”孟子程道:“你这厮莫不知潍州的事来?这个妇人是那张家村庄主,赤眼巾帼张妮,她老公便是降天龙侯帅。”
段大猛见说,吃了一惊,即躬身道:“潍州之事,亦有闻说,实属无奈。原来正是你二位,若早教李团练知了,也不必使他那手段了!”王力见他有回心之意,复问起李金宇的事。段大猛摇首道:“俺却不省,只知他常以青蛇取毒,故有那个诨名。”王力叹了口气,就请王铁树取过一条素绢,铺在桌上。张妮却知她意,忙拦住要替她试毒。王力推辞道:“好姐姐,你不知内中奥妙,只恐出了差错,误了性命。非我亲来,方可心安。”说罢,取过毒箭,微微在指上一刺,涌出血珠儿,借着灯,点在绢上。
郝郡楠近身扶住王力,只觉她身子微微发颤。张妮看那血迹,已然发黑,复看王力,面色发白。王力额上汗流,忍着痛道:“是骨痛,快将我那药囊中赤青色的药草来,其曰红背竹竿草,可镇此毒。”孟子程慌忙取过,把与王力。王力咬在嘴里,神志稍回,又要纸笔,撑持着写下方子,道:“若要救得三个性命,非依这方子不可。且速去,休再担阁了!”正是:
神医推王力,绝术济仁心。
试毒舍身日,清风抚杏林。
看官听说,王力本是文弱女子,在苏州时受了惊吓,又路途劳累。如今以身试毒,虽不甚深,却也难当。看她分付完备,骤跌在地,慌得郝郡楠一把抱起。张妮取过方子,如蒙天救,望王力拜了几拜,教郝郡楠仔细照料。也不顾段大猛,取了药囊中的红背竹竿草,奔出屋来,招呼李明、赵梓晗两个,就去药房里,依方子上写的,取药煎熬。众头领闻说侯帅三个得救,陆续前来看望。
待到次日,三人渐渐肤体红白,饮食渐进。侯帅、曹崇坦中毒尚浅,已可走动,惟谢顺中毒日长,尚还下不得床来。王宇琪得王力医治,右臂也动弹得。娄小雨亦用了药,身子转好。陈明远、庄浩都来拜谢王力救命之恩,满寨无人不服王力。
陈明远教做筵席庆贺,与焦明武等人重新接风。再着小膳祖马玥、女易牙张玉一二人,照看谢顺、曹崇坦、侯帅饮食,好生调养。庄浩问起段大猛,王铁树道:“昨日说起潍州的事,他倒是个泾渭分明的人,如今却肯老实了。”陈明远就教人请来,以礼陪话,诉说大义。段大猛思虑良久,方拜道:“江湖上久传兄长大名,今个一见,其言非虚。小将愿降,以答厚爱之恩。”陈明远欢喜,扶入座上。
翌日清早,伏路小校来报:“朝廷遣步军太尉段常接应粮草已到,李金宇又在山下搦战。”原来张叔夜虽令艾大金私讨马陵泊,只是如此动静,朝廷里岂能不知?无非是见张叔夜等眼下得势,遂在天子面前进言,拨段常接应,将来也好攀附。
当下陈明远道:“今日之战,务必擒住那厮,早些往苏州发兵去救杨家兄弟!”遂点起兵马下山,于泊前空旷之处排开阵势。只见李金宇与段常并立,那段常听闻李金宇伤了马陵几员将佐,也欲立功,乃持刀跃马出阵,大叫道:“昔日梁山草寇关胜,亦为我部下小卒。量尔等一群后起之徒,今日必踏破山头,填平水泊,生擒了你这伙贼人!”李金宇不知段大猛安危如何,任凭段常在阵前叫骂,只是不出阵。
马陵泊阵中噬恶虎咸纬广,舞分水狼牙棒,大步来迎。二将交手,段常欺咸纬广是步战,抡刀就砍。咸纬广那里惧他,挥起狼牙棒便打。二将斗有十余合,段常力怯。待要拨马往回走时,吃咸纬广一棒打翻战马,倒攧下来。咸纬广复上一棒,将头颅打得粉碎。可怜段常做了半世步军太尉,今番化作向东流水。
李金宇见折了段常,大吃一惊,忙冲阵叫道:“草寇焉敢伤害朝廷命官!”这壁厢马陵泊阵中,赛由基吕坤键持金顶开山钺而出,敌住李金宇,钺法紧逼。斗了二十余合,李金宇不敌,便回马往阵上跑。吕坤键拍马赶去。李金宇见吕坤键赶得紧,挂了毒枪,取弓搭箭回身射去。吕坤键早有防备,将手一伸,绰箭在手,道:“这厮焉敢卖弄弓箭,也教你知这毒的利害!”挂钺取弓,将那枝毒箭搭上,射将回去,正中李金宇后肩,又连珠箭射中座下战马。那马吃痛,将李金宇摔将下来。未待挣扎,吕坤键赶上前捉了。陈明远见得手,将剑一指,马陵军一齐冲杀过对阵,把官军杀散。中伤受缚者不计其数,又得了许多粮草衣甲。
大军回到山上,吕坤键就李金宇身上搜出一瓶药丸来,交与王力辨识。王力认得正是解药,却只有一粒。李金宇毒发昏沉,道:“愿将解药之方献上,以求饶段团练一命,我自死之。”吕坤键见李金宇义气,自做主,把那药丸与他服了。
当晚,李金宇转醒,却见段大猛在身旁看视,大惊道:“莫不是与段团练阴曹相见?”段大猛笑道:“那里的话,我已自入了伙,山寨里也坐把交椅。”李金宇又见四周立着张妮、王铁树、孟子程、钱仓政几个,各执着利刃。原来众人见李金宇被俘上山,本要来报仇,为是陈明远有心要李金宇入伙,隔住众人,连声喝退,谁敢多言。
李金宇见状,叹道:“段团练既降,我与你一同生死。这便写下解药的方子来,救不救得那三人,全在天数。”众头领闻言,各自大笑。段大猛道:“你那奇毒,已被赛华佗王力解了。”李金宇暗暗吃惊。段大猛便请李金宇拜见陈明远,又说了如何阻拦张妮等人的事。看官,这李金宇与段大猛一样,亦是七十二座地煞之数,见陈明远如此义气,且折了许多兵马粮草,并太尉段常,遂甘心入伙聚义。陈明远大喜,折箭为誓。张妮几个见了,亦都弃了前仇,各来道喜。
次后聚义厅上大聚会众头领。饮酒之间,李金宇、段大猛皆言有家属在开德、相州二处,王力亦担忧父亲。陈明远见说,分付三人各自修书,唤孟子程去开德府取李团练老小,石顺友去相州取段团练老小,王子怡去接王力父亲上山。三人拜谢了。姚雨汐却见焦明武等人闷闷不乐,来与陈明远私语。陈明远会意,当时便道:“既是三位兄弟之厄已解,又得李、段二团练入伙聚义,明日便往苏州去救人,与百姓除了那几个奸贼!”
焦明武忙起身请命道:“小弟三个不才,新上山入伙不久,寸功未立。此番愿领一支军马,前去攻打苏州,救出杨兄。哥哥劳力费神多日,且在寨中静候佳音。”李金宇、段大猛亦愿同往建功。陈明远大喜,便教姚雨汐随军帮衬。次日一行六个头领,统五千人马,辰牌时分下山。陈明远与众人在金沙滩送行已,焦明武六个引兵去了。大军于路行了两日,相近苏州。
却说钱顺早得探马来报,惊得魂飞魄散,忙请王子康准备拒敌。王子康乘势道:“贼人势大,小将孤掌难鸣,只恐有负恩相。”钱顺听了,没奈何,只得放了张奥康,教王子康劝上一劝。张奥康闻言,肚里寻思定了,就道:“为这苏州城时,我自当尽力,不敢因私废公。”钱顺心安,又思那六足可用,许了官职,赏了许多金银,教他等也去出力。安排已毕,即教严守城池,令各户广出钱粮,违者刑罚伺候。城内百姓无一个不怨的。钱顺又分付道:“牢内犯人除马陵贼人外,均断水米,以便守城。”左右斗胆道:“恩相,令堂一般么?”钱顺骂道:“那老猪狗与贼人勾结,索性一发死了干净!”谁敢再言。
只说焦明武一行,引领五千军马,已到苏州城下,列阵排开。焦明武言醉仙楼有枯井可通城外,当日事急,不曾走得。姚雨汐道:“若得这个去处,破城实为容易。”问了地理,同李金宇、段大猛领一小队人马去了。多时,只看城门大开,官军涌出。当时两军相近,旗鼓相望。门旗下,焦明武手横画杆描金戟,座下一匹青云麒麟驹,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怎生见得?有诗为证:
金冠嵌珠流辉月,铁面凝眉力难当。
鹦哥绿袍遮银镜,缥青战服缝赤棠。
手横金戟撞千军,胯乘麒麟荡五方。
飞将当称焦明武,旌纛飘展姓名扬。
对面官军雁翅般排开,那边阵内鼓声响处,一个将军出马,大旗上书六个银字:“出山虎王子康”,有诗为证: